竹楼内静悄悄的,只听见香炉燃烧的细微动静,和檐下雨水的滴答声。
至令下为止,她已有七日未曾来过。
薛渺说自己是她最重要的人,又何尝又过第二个孩子伏于她膝上,抱着她的袖子撒娇,追问她一日想过她几次。
她是第一个,往后也不再会有第二个。
香炉里烧着降真香,这不过是最为寻常的降真香,薛渺很喜欢,特意向她讨要了一包去。
之后却并未闻见她衣上熏了此香,想来只是她随口一说。
也是,一个孩子,兴趣总是来快,去得也快,即使她不再见她,她又能伤心多久呢。
她还如此年轻,还会源源不断地认识新的人,伤心一阵也便把她的美人姐姐抛到脑后了。
细雨绵长,香炉升起淡青的烟气。
沈衣垂眸看着那对雪白的护腕,绣的是月昙花,情人花。
薛渺初见时向她讨要的便是月昙花,那么她是准备送予谁的呢。
她还小,应当把心思用在修行之上,何况她心思单纯,若被不怀好意的人骗了该怎么办。
沈衣将冷茶浇进香炉,被闷住的香灰升起一缕沉闷的气息。
这恶魂实在恼人,七日之内,不,三日之内。
定要将这结界加固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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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连翘要她所杀之人名为宁潮生。
据说是被掌门捡回来,根骨和悟性都极佳的天才。
宁潮生如今虽还在外门,却大多时候都被掌门亲自教养着的,只有剑术课时才会来演武堂和同辈们比试。
薛渺在演武堂蹲了整整七天才终于见到人。
黑衣少女抱剑而来,长眉凤目,素脸薄唇,冷淡的凤目中含着三分天才傲气。
不过她也确实有自傲的资本,用夏连翘的原话——
若她姨母还在,她进内门本该是铁板钉钉的事,可姨母不在了,凭着她引灵上阶的修为,原也有机会冲上筑基一试。
可偏偏掌门捡个天才回来,那贱人不过半日便引灵,只用两个月就到了引灵上阶。
有宁潮生在,她如何有机会进入内门。
薛渺理了半日没理懂她的脑回路,不过这也正常。
她若是能懂夏连翘在想什么,岂非证明她的智商与她一样令人伤心。
薛渺问过医修的师姐,那噬心丹着实是个歹毒之物,毒发之时口吐鲜血,浑身灵脉死气沉沉,与凡人无异。
一旦开始吐血,若无法得到真正解药,三日之后就会毒发身亡。
除非有元婴以上的大能出手帮她化解。
薛渺只认识一个也许是元婴期以上的人,那就是沈衣,现在倒好,就这么一个人还对她避而不见。
起先她投鼠忌器,就算告于戒律司,夏连翘虽可获惩,她那位长老姨母却也一定不会放过她,噬心丹一事便被她暂时按了下来。
如今夏连翘整日神神叨叨,万一狗急跳墙,真拉着她同归于尽怎么办。
何况人家宁潮生可是个货真价实的天才,她去杀人家,她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台上剑光如雪,你来我往,比试得甚是激烈。
薛渺在角落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位宁天才在剑术上虽堪惊才绝艳,但在人际往来上似乎不那么灵通。
除了她上台比剑之时,多数时候这位天才都是抱着剑冷淡的站在一旁。
然而,真正的视外界于无物和用高傲来演饰的局促拘谨,还是有些细微差别的。
薛渺走到了宁潮生面前,凤眼少女皱眉,冷淡的眼中有一丝紧张。
薛渺道:“我可以挑战你吗?”
原来是比剑。
宁潮生松了口气,淡淡点头:“可以。”
她的剑是掌门所赠,名为听海,浑体碧蓝透彻,是把上品灵剑。
薛渺的目光在那柄上品灵剑上走了一遭,有些羡慕。
上了台,宁潮生眸光一沉,拔剑出鞘,动作利落又干净,气势如虹地朝薛渺攻来。
薛渺虽是醉翁之意,到底得做个架子,否则让宁潮生以为她在戏弄自己就不好了。
薛渺凝气盯住宁潮生的剑影,下腰一闪,剑芒从她额上擦过。
同时她手里的剑也动了,横扫而去,仿佛一阵秋日肃杀之风。
在外门这种地方,她这剑术也算不错了。
宁潮生默道。
不过,她的剑术可是掌门亲手所教,承袭自道尊一脉,她不可能会输。
宁潮生提腕翻转剑刃,迅疾如闪,步步紧逼,薛渺抬剑格挡,表面不显,却已经乱了招式。
宁潮生看准薛渺的破绽,一剑挑飞薛渺的剑后,剑尖指上了少女的胸口。
“你输了。”
宁潮生道。
宁潮生在演武堂少有败绩,而通常她手下败将的目光不是失落就是不服气,也许还有些憎恶。
若她长在凌霄宗,是哪位长老的孩子,那么她赢就理所应当。
因为她是渔家之女,是半路被掌门捡回来修道的,所以她赢就不可以。
她不理解,也不在乎。
反正她会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统统打败。
宁潮生的目光扫过薛渺,原以为会看到想象中的愤恨,结果没有。
被她用剑指着的少女用手拨开剑刃,而后轻轻弯起了眼眸。
少女的眼瞳很黑,像她十四岁时捡到的,那浸在海水中的黑珍珠。
那双灿然生辉的眼瞳里,有好奇和欣赏,唯独没有厌憎。
宁潮生握紧了剑,被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
“宁姑娘,你真厉害。”
薛渺真情实意,向她走了一步道。
宁潮生便皱眉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