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接过那枚小小的蜡丸,感觉竟沉重如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手心!可敦城、耶律大石!这几个字让她身体里的血都似乎瞬间烧灼起来!“陛下之意……”声音控制不住地带上一丝激动。
“联辽制金!”赵福金斩钉截铁,眸中燃着足以燎原的烈焰,“这蜡丸之中,有朕苦思为他量身订做的‘利器’!草原作战的精髓!”她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如金玉落地,迸射出耀目寒光:“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个字,言简意赅,却暗含了无上兵法大道,将草原骑兵灵动机变的优势阐释得淋漓尽致!“告诉大石将军!以此十六字为战策心诀,以茫茫草原为屏为刃,行‘无休游击袭扰’之术!让金国,寝食难安,永无宁日!”
耶律余里衍握紧蜡丸,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层冰冷的蜡壳里!她眼中瞬间爆发出夺目的亮光,那是属于契丹血脉中征战厮杀的狂热被彻底点燃!“陛下深谋远虑!此计……夺天地之造化!余里衍在此立誓——必亲选死士!此物……定会最快抵达大石之手!”
三日后,破晓前的漆黑。开封城郊汴水之畔,一株枯死的巨大柳树下。河水凝结如墨玉。一个精瘦如猿猴、背负褡裢毫不起眼的汉子在雪中静立。冻僵的手摸出贴肉处那枚蜡丸,郑重其事地交给早已等候在此的同伴——那是一位穿着灰旧厚重皮袍、脸色如岩石般粗糙黝黑、只露出一双锐利鹰眼的契丹武士。交接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姓名称谓。契丹武士接过蜡丸,看也未看便将其塞进腰间皮囊深处一个暗缝里。他只点了一下头,便猛地一个鹞子翻身,跃上旁边一匹同样不起眼、却异常神骏的高头骏马。战马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沿着冰河蜿蜒向北疾驰而去,蹄声急促叩打冻僵的大地,迅速融入北方苍茫的雪幕,如同奔向命运深渊的独行野兽,无声无息地汇入通向蒙古高原深处那遥远而危险的路。
蒙古高原上,冬日最后的暴风雪正肆虐着。刺骨的“白毛风”如同无数冰刀的鞭子抽打地面,卷起层层雪浪,能见度骤降至数尺。朔风嘶吼淹没一切声响,人马如同被裹在一个旋转的、冰寒彻骨、混沌模糊的巨大坟墓之中。几簇枯黄的芨芨草拼命摇摆着细小身躯,在雪浪中探出头又被狠狠砸压下去。在这片苍茫白色地狱深处,一队艰难跋涉的人马被风雪撕扯得摇摇欲坠。为首的武士,正是当日在汴水河畔接过蜡丸的契丹汉子。他整个人几乎冻成了冰坨,脸上手上全是冻裂的血口,睫毛眉毛挂满厚厚的冰凌。他死死咬着牙,用近乎痉挛的手臂,将早已冻僵的手费力探向系在鞍后的备用马——两匹马都已经濒临极限了。但他只有一个念头:这蜡丸里的东西,必须活着送到!这是大宋女帝对大石将军的盟约!这是复仇的种子!
千里之外的赵福金并不知道这场风雪中的死地跋涉。她正在行宫偏殿内,批阅着最新的陈报。陈东肃立一旁,声音依旧低平刻板:“金国处传回第一波秘报。其一,首批细作已入会宁府!三‘登门’小组中,‘四海酒楼’一组已立足,‘同春堂’药铺一组正打通关节,‘珍玩斋’一组意外暴露一人,已就地按规处置,其余成功隐蔽……”
“暴露原因?”赵福金目光未离卷宗,朱笔微顿。
“系目标人物突然盘查异常细致,新人应对细节略有瑕疵。已警示后续所有站点,入局潜伏,需下死功夫,任何破绽皆为取死之道!”陈东声音斩钉截铁,透出冰冷铁血的气息,“其二,金国枢密副使韩企先府邸,已成功埋下两颗‘暗棋’!虽尚处外围,但有渠道可得零星府邸消息。其三,西京大同府传来消息,侦得金国正调遣部分原驻西线军马向东移防,其意图正加紧确认中!”
“东移……”赵福金唇边浮起一丝冰冷的了然笑意,指尖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敲击出笃笃轻响,“看来吴乞买……是觉得南面之危暂缓……又打起了东边的主意?好啊……”她猛地起身,走到悬挂于墙边的巨幅舆图前。地图上,代表金国西北疆域的广大区域,正被笼罩在冬日的严酷冰封之中,看似平静,却无人知晓,一场蓄势待发的燎原野火已在暗中滋长。
可敦城。简陋的议事毡帐内,耶律大石刚处理完族中几桩纷争,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位契丹流亡皇族的领袖,鬓角已染白霜,肩背依旧挺直如松,但眼神里积淀了太多草原风霜和复国重担的疲惫。那名契丹武士几乎是踉跄着撞了进来,喘着粗气,浑身结满冰雪,声音嘶哑得如同粗砂磨铁:“将、将军!南边……开封!宋国……女帝……密信到了!”他几乎是拼尽最后力气,才将那贴身护送的、终于抵达的蜡丸奉上。
耶律大石猛地站起,一把抓过那冰冷的蜡丸。手指用力一捏,蜡壳碎裂,一张薄薄的、却被精心油浸过、细密柔韧防水的纸笺露了出来。展开。一行刚劲有力的小字刺入他的眼帘!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十六个字!如同十六道刺破阴霾的闪电,瞬间劈开耶律大石心头因复国渺茫而凝成的沉重坚冰!他反复咀嚼着每一个字,眼中原本的疲惫、隐忍与忧虑顷刻间被风暴般迸发的震惊与狂喜所吞噬!
“妙!”他突然爆发出一声雷霆般的低吼,将帐篷内的将军们震得齐齐抬眼!他猛地一拍面前矮几,力量之大让几案上的陶碗茶盏都剧烈跳动起来,“妙啊!”耶律大石眼中燃着两团熊熊烈火,那是一种长久被压抑的猛兽终于看到挣脱樊笼猎杀目标的兴奋光芒!“此十六字,字字金玉!深得草原骑兵无上战法之精髓!四两拨千斤之道!”他盯着那张薄纸,仿佛要把每个字的力道都镌刻进自己的骨髓深处,“宋国女帝!好一个巾帼……真豪杰也!天助我大辽!!”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刃般扫视帐下诸将,那久违的、属于契丹雄主的凌厉霸气骤然回归,压得所有人心中一凛!“传我军令!”声音陡然转厉,如号角在帐篷中骤然吹响,冲破风雨欲来的低啸,“即刻起!各支千人队,皆依此十六字诀,深入金国西京道(山西北部)、上京道(内蒙东部)!无需死战!无需攻城!专司——”他手指狠狠戳向地图上那片广袤的边境疆域,“焚其谷仓!劫其辎重!杀其斥候!毁其营堡!将金狗这漫长的后院,都给我变成永无宁日的焦土炼狱!”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在场所有将领的心坎上,将草原战士骨血深处那流动的骁勇狼性彻底点燃!沉寂多年的复国杀心,如同干柴遇见了这十六个字点燃的第一粒星火!
半月后,一份以特殊密文译出的虎衙司急报,由赵福金最为心腹的内侍都知亲手呈上。风雪弥漫的开封城正值黄昏,宫内灯火初上。赵福金打开密报,一行行关于金国北部边疆燃起燎原之火的字句在火光里映入眼帘:西京道粮仓两起大火……上京道三处金哨一夜被除……金国临潢府至泰州沿途驿站连续遇袭,传骑死伤殆尽……金国东京道亦有零星袭扰,草原诸部流言四起,疑惧大辽复起……金军调防更加混乱,朝议震动!
一股极其冷冽却无比畅快的暗流从赵福金的心底深处涌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那长久以来积郁于胸中的如山仇恨与愤怒的压力冲开一丝裂缝!她的指尖划过密报上最后一行,最终落在舆图金国北部那被标注得密密麻麻、如毒疮发作的袭击点上,纤长秀美的手指下竟透出千钧力道。嘴角微微上扬,牵动出一抹冰晶般冷锐、却洞穿眼前迷雾的胜券在握的笑意。东京开封,汴梁古城废墟之上艰难点燃的重建灯火,与万里之外蒙古高原可敦城升起的复仇狼烟,终于在这一刻,一明一暗,一正一奇,交相辉映。照亮了这条由“靖康再造”书写——虽遍布荆棘却通往最终清算深渊的血色长路。她的目光,投向北方更深处冰封的黑土大地,仿佛穿透这皇殿宫墙阻隔,看向更北方那白山黑水深处盘踞的宿敌旧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