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正举着酒碗、满面红光、张着嘴准备再次发出狂笑的完颜宗望，动作骤然僵住。他那粗壮的脖颈上，喉结下方，毫无征兆地多了一个东西——一支通体黝黑、只有手掌长短、尾羽还在微微颤动的精钢小箭！箭头深深没入皮肉，只留下一点冰冷幽暗的金属尾端。

“呃……” 一声极其怪异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闷响从宗望嘴里挤出。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扭曲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手中的酒碗“当啷”一声砸落在铺着兽皮的地面，浑浊的酒液泼溅开来，染湿了昂贵的皮毛。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晃，双手下意识地、痉挛般地抓向自己的咽喉，眼珠暴突出来，死死盯着那支凭空出现的弩箭，仿佛想看清这夺命的凶器来自何方神圣。

“大帅！” 左右的亲兵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吼，脸上的谄媚瞬间化为骇然。他们本能地扑上去想要搀扶。

然而，晚了。宗望那雄壮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带着一股沉闷的风声，轰然向前栽倒，“砰”地砸在高台上，震得临时搭建的木台都晃了几晃。他双目圆睁，脸上残留着那抹惊骇与茫然，生命的气息已如潮水般急速退去。猩红的血，混着喉咙里涌出的泡沫，迅速从他身下洇开，染红了洁白的雪和斑斓的兽皮，触目惊心。

“有刺客——！”

“斡离不元帅死了！”

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炸裂！整个角楼下的金兵营地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疯狂。惊怒的狂吼、慌乱的叫喊、武器仓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沉重的脚步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混乱的声浪，彻底撕裂了北国寒冷的夜空。士兵们像被捅了窝的马蜂，本能地朝着高台涌去，又因巨大的恐惧和失去主心骨的茫然而互相推挤冲撞，场面一片大乱。

勒着赵福金的百夫长也被这惊天剧变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绳索，惊恐地回头望向高台。

就在绳索松脱、赵福金瘫软倒向冰冷雪地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自角楼旁一根粗大立柱后无声地闪出！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黑影没有丝毫停顿，如一阵风卷过混乱的人群边缘，精准地扑到赵福金身边。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汗味、血腥气和冻土气息的味道猛地灌入赵福金几乎停滞的鼻腔。她涣散的瞳孔里，映入一张满是尘土和冻得发青、却异常刚毅沉静的女性面庞。那双眼睛，如同雪夜里燃烧的寒星，锐利、决绝，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来人正是梁红玉！

她身上裹着脏污的皮袄，与普通金兵仆役无异，动作却快如闪电。她单膝跪地，左手猛地托住赵福金软倒的身体。右手手腕处，那看似普通的皮质护腕内侧，一道寒光无声弹出——一柄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冷芒的短刃！

“嗤啦！”

寒光贴着赵福金的脖颈皮肤一闪而过，快得没有一丝犹豫。那根深勒进皮肉、象征着无尽屈辱的粗麻绳，应声而断！紧接着，梁红玉手腕一翻，短刃再次划过，同样精准地割断了旁边耶律余里衍身上的绳索。

“公主！” 梁红玉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震耳欲聋的混乱中清晰地撞入赵福金混沌的脑海，“挺住！韩将军命我来寻你！” 那一声“公主”，像一道微弱却炽热的电流，猛地刺穿了赵福金意识深处凝固的坚冰。

梁红玉没有丝毫耽搁。她猛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肮脏的灰褐色毡袍，动作迅捷如风，用力一抖，将两个几乎赤裸、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两片叶子的躯体紧紧裹住！粗糙厚重的毡布隔绝了部分刺骨的寒风，也暂时遮蔽了那暴露在无数目光下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