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午的文化课,时间在宋梨混沌的意识里缓慢爬行。
老师在讲台上讲得神采飞扬,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同学们翻动书页的哗啦声,窗外偶尔掠过的鸟鸣……所有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入她的耳朵。
她既没有听进去一个字,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补觉。只是维持着一个僵直的坐姿,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梧桐树叶,大脑一片空白,任由那些令人窒息的画面——父亲的车、女人的笑脸——在眼前反复上演,循环播放。
课间,教室里有些喧闹。
文老师的眼镜又被几个调皮的男生故意“不小心”踩碎了。
这位脾气出奇好的年轻老师似乎终于被弄烦了,索性从包里掏出一个眼镜盒,里面并排放着好几副一模一样的廉价黑框眼镜,面无表情地换上一副新的。
这招“以量取胜”反倒让那些想看他窘态的男生觉得无趣,讪讪地散开了。
“喂,小月光,”前排的李佳妮转过身,晃了晃手里那个挂满闪亮水钻兔子挂饰的钱包,走到夏月光桌前,从里面随意抽出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吩咐道,“替我去买点喝的吧。我要香蕉牛奶,霜霜要草莓的。”
夏月光抬起头,看着递到眼前的钱,抿了抿唇:“不用这么多。”
她只抽走了其中一张。经过上次的事件,她已经见识过何霜霜和李佳妮在班级里“引导风向”的本领。她不想成为下一个被孤立、被戏弄的张琴琴。
何况,只是跑个腿买牛奶而已,并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夏月光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绕到了宋梨桌前,声音放得很轻:“宋梨,你想喝什么?我要去超市,可以帮你带。”
她注意到宋梨整个上午都像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李佳妮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清晰的嗤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跟旁边的何霜霜说:“切,多此一举,宋梨会喝这些?她名字倒过来写。”
宋梨仿佛刚从深海里浮上来,眼神有一瞬间的失焦,然后缓缓聚焦在夏月光脸上。
超市?牛奶?她脑子里塞满了那个姓朱的女人的脸和母亲清冷高傲的身影。
要不要告诉母亲?
怎么警告那个女人?
纷乱的思绪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不喝。”
夏月光有些失望,但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教室。
李佳妮的嘲笑和夏月光的离开,这个小插曲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宋梨混沌的意识里激起一丝微澜,瞬间又归于沉寂。
放空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下午的练琴时间。
空旷的琴房里,只有琴弦震动发出的悠扬旋律在回荡。
宋梨的手指在琴弦上机械地移动着,这首比赛曲目她早已烂熟于心,闭着眼睛都能完美演绎。
然而今天,那些本该流畅如水的音符却频频卡壳,好几处衔接都出现了不该有的停顿和错音,让整首曲子听起来支离破碎,毫无灵魂。
“宋梨,”夏月光停下手中的钢琴伴奏,担忧地看着她,“你又错了好几处了。”
她听得很清楚,那些错音并非技巧问题,更像是心神不定导致的失控。
宋梨放下琴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琴身,随口敷衍道:“可能是马尾毛的问题吧,弓毛松了或者旧了,影响发音。我明天换根新的看看。”
这把新琴虽然比不上她之前那把价值不菲的名琴,但音色清透纯净,绝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
她连找借口都显得那么漫不经心,不走心。
在又一次将一段柔板拉得磕磕绊绊、甚至出现刺耳的噪音后,宋梨猛地将小提琴放回琴盒,“啪”地一声合上盖子。她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琴房,留下夏月光在原地担忧地望着她的背影。
宋梨径直走到走廊尽头的盥洗池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栏杆。
午后的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校服裙子的侧兜里摸出一支细长的电子烟,动作熟练地按了一下开关。
淡蓝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紧蹙的眉头和眼底压抑的烦躁。
夏月光跟了出来,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烟雾中宋梨模糊不清的侧脸,犹豫着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感觉你整个上午都不对劲。也许……我能帮忙一起想想办法?”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哗啦啦的水声下,宋梨只沉默地吸了两口,便将那支几乎没怎么消耗的电子烟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她转过身,将双手放在冰冷的水流下,用力地搓洗着,仿佛要洗掉什么看不见的污渍。
水流冲过她纤细的手指,她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情绪:“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