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中瓦。
傀儡戏台边上,一个着青布衣服的小少年正倚靠着打盹儿。听见吱溜一声响,他猛的惊醒。
对面,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娘。
扁担竖在侧壁。两个竹篓筐里,各摆着一个大大的食盒,窈窕的女娘正在开门,矮胖的小女娘紧紧跟着。
门是木头做的,年生久了没上油,那声吱溜响,正是开门的声音。小少年见她们来了,瞪大了眼睛,然后飞一般地跑了。
他都等了三天了,终于等到了,快回去告诉平林哥哥!
江清澜两姐妹,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顾自地收拾着摊子。
刚送走了一波客人,两个少年骑着马来了,到了摊子前,也不下马。
其中一人大喇喇地一挥手:“娘子,你的好运来了,收拾东西,跟我去王府吧!”
江清澜细细打量:他们的头发梳得工整,着的是细布棉衣。胯.下的马矫健昂扬。尤其是,他们的眉间有一股倨傲之色。
高门豪奴。
江清澜自来了此处,一直在努力适应。
封建社会中,等级大过天。普通人之间,交往还是适恰。但贵人阶层对平民,便如前些天的那位紫裙小女娘对他们一般,永远是用鼻孔看人的。
这些豪奴,便是分了主人的权势,也带了倨傲。
其实,平林、陌山作为东平王府世子爷的一等小厮,是该有这份做派的。
常人道:宁娶大家奴,不要小家玉。便是说,大户人家的奴婢,都比小户人家的主子,见的世面多。
这还是女娘。他二人作为郎君,跟在谢世子身边,见的世面更多了。
但江清澜不是常人,眨眨眼:“贵人临贱地,妾不胜惶恐。敢问二位郎君,是哪个王府?”
“哪个王府?”陌山有点儿无语,他腰上悬着东平王府的牌子,通临安城的人都知道!
这人……也许是外地来的吧。
“便是西湖边上的东平王府。”平林脾气好些,耐心解释。
江清澜思索了一回。刚出陆家那天,在嘉会门外遇见了一群骑马的少年,钱娘子那时候便说,那是东平王府的谢世子……
陌山不耐烦了。
他们东平王府是泼天的富贵之所,旁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去,这人竟这般不知好歹?眼珠子滴溜乱转,不知在盘算什么!
当下,他皱眉道:“磨蹭什么?!”俨然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平林补充道:“娘子觉得如何?有要求都可以提的。”
江清澜微微一笑,心道:东平王府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仆,都喜欢骑着马耍跋扈呢。
……
二人回了王府。
平林跪在地上:“世子爷,江娘子不愿入府。”
此时,谢临川正在看几天后蹴鞠决赛者的名单,手指在一个姓刘的名字上点了点。
闻得此言,他很是惊讶:“不愿?”
以东平王府的富贵,主子们随手赏的银子,都比外面挣的,多得多。是以,人人求之不得。
便像建隆寺里的那个谁,马上就应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不愿的。
“可是嫌月钱少?”
“不是不是,”平林忙道,“都给到和我一般的月钱了。只江娘子说……说……”
“说什么?”谢临川最烦人吞吞吐吐。
“江娘子说,非是她不愿,实在是不能。她以前腰和膝盖受过伤,不能躬身,也不能下跪。”
“但在王府里做事,少不得要躬身、下跪的。为免冲撞贵人,她还是不来了。”
“竟有这种事?”
谢临川有点儿不信。怎会有人刚好伤到这两个地方?便是有,那也瘫痪在床了。她分明健步如飞。
“当然有了!”平林急于把自己择出来,信誓旦旦地说,“我原来认识一个人,他从高处摔下来……”
一个纸团扔过来,正中眉心。平林“哎哟”一声,捂住额头。
“扯牛皮呢,扯那么远。”
平林惴惴道:“是。江娘子说,左右她在中瓦,王府的贵人有什么想吃的,直接去买也是一样的。”
“我当时就问她,前几天怎的中瓦没人。她说,是下雨没出摊儿。又说,只要不下雨,她都在中瓦那摊子里。”
“只有逢着盛会、大赛,她要去人多的地方摆摊儿。过两天有蹴鞠赛,她就不去中瓦,而要去西山蹴鞠场。”
对那江娘子,谢临川也不是多有兴趣。他只是好奇,竟有人会拒了东平王府,便多问了一嘴。
当下,听平林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大通,他有点儿不耐烦了。正要让人滚,听到蹴鞠场三个字,他又来了精神。
是了,之前她去府署办牙帖的时候,就在问杨郎君蹴鞠的事儿,为着这个,他还专门站起来看了几眼。
他当是什么,原来是想去摆摊儿,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他轻蔑一笑,认真看起手里的蹴鞠队员名单来。
窗外花影扶疏,树枝间漏下的天光,在桌上洒下点点斑驳。
忽的,他又想起祖母之前的话:“只有花心思呀,做梦都得想着这事儿。”
他又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嘴角两个深深的酒窝。果然,她天天想着赚钱这事儿呢。
“算了,不去管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