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想想西想想,眼皮越来越重沉、视线模糊着,渐渐打起了瞌睡。
一阵风来,他蓦然惊醒、发了冷汗。
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了一双极为精致的眉眼里。比初冬更为冷湛,看着他的眼神,丝毫温度都没有。
清泠若高山之雪,生生压过这时令的惊寒。朱砂衣衫穿在他身,映得不像是踏冬而过的傲霜梅枝,更像是浓稠铺开的血色,透着十足的危险。
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
他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起来揖首。嘴里嗫嚅着、不敢吱声。
“怎么吓成这样?”裴烬那层薄薄的眼皮掀起,眸色漆黑,透不出丝毫光亮。
他视线飐飐,尾音沉哑、话语似是经由碾碎了才说出来:“做了亏心事么?”
“没有。”秦驰忙忙摇头,两股战战,颤声回着:“不敢。”
“我不敢。”
裴烬唇角似笑非笑地勾起,他眸光嫌恶、如看死物。
被这样看着,秦驰两膝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下了。
他叩着头,抖着厉害:“我真的不敢,我断不能的。”
“蒙祖荫恩德我才有今日,想得无非是捐个千两、寻个营生做。”
“别的事,我断不敢的。”
待那脚步远了,秦驰也不敢抬眼看。
直至连一丝声响都听不见了,秦驰才软了腿脚、一下瘫坐在地。
额角冷汗顺着淌落,仿若那迫着他的骇人威压还在旋绕。
他虚虚低头一看,见茄紫袍角、分明蜿蜒出血色。
登时昏了过去。
*
叶棠芜并不知道外间的这些事,她凝着眉眼,看着面前雪白宣纸上氤氲开的那点墨渍。
思绪飘散,她提起细毫笔,在晕开墨痕的那处,添了一字。
一笔一画,横钩竖捺,手腕扬转间,流苏不晃。
她正襟端坐,纤瘦的脊背挺得很直。
侧脸皮肤若甜桃般,粉白细腻。明光洒落,熠熠自生姿。
繁廊下,裴烬推拉着瓷盒的动作停顿住了。
躁动不安的指节想伸到半空,隔着这层流动着的空气,描摹她灿艳夺目的面容。
叶棠芜写得极认真,光影掠到纸面上。
几乎是住笔时,裴烬就猜出了那个字。
——停。
唇齿中流连着的桔糖,一点点地化进了体内。
裴烬没舍得咬碎,任由酸味沾沾侵袭过感官、甘心情愿。
那侬黑的眼眸里泛起了点点亮光。
像是融化的冰河,淌出了春日的第一抹涓涓水流。
他想起母亲生前、称他是小疯子。
也许,她说得是对的。他的喜怒哀乐,就是这样疯魔地、寄于一个人的身上。
叶棠芜落笔至桌,她似有所感、抬眸看了一眼凭栏处——
那里一如往常。
只余被风吹得、簌簌的梧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