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师实在太重,不过是在磋商探讨些事宜罢了。”这话落得极轻缓,语气也是懒洋散漫的。
梁裕却不能不重视。
德贤帝说怀王是良师,那他就必须拿出十成十的尊崇来。
以后也不能有半分越矩之动,一声师立于朝纲王道里,便有如一生师。
想到裴烬年纪甚至比他还低些,第二句少师梁裕咬着牙才将将喊出,虽姿态更为谦卑,心内却不由得发起恨来。
安王和昭王神色莫名,并没言语,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意味。他们拿了实权又升了属官,这会儿正得意着。
出了乾清殿,连快慰梁裕的话,也带上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韵:“真羡慕三弟,有机会和怀王谈策论道。”
“哪像二哥三哥,府里积压着一大堆的事,见天处理都处理不完。”安王谓叹了声,扬嗓感慨道:“是真忙啊。”
梁裕笑得温和,情绪却并不平稳。德贤帝此举无异于将他调离事务中心,等再寻机会回来的时候,朝官指不定被他这两个哥哥搅弄成个什么样子。
宜早回,不能等。
秋日萧瑟,宫里的树木却还青翠葱郁着,这里一丛那里一簇,满目的朝气蓬勃之意。裴烬漫步走在宫道里,手里悠悠地抚弄着檀木手串垂下的珠穗。
叶鹤时小跑着追上来的时候,裴烬正到宫门口,还未跨过木坎。
“王爷。”叶鹤时出声止住了裴烬的脚步,朗声开口道:“臣有一事找您。”
裴烬抬眼看着他,那双寒如霜雪般的眼眸也柔化出了几分暖色来,并不迫人。他静静地等着叶鹤时接下来的话。
“实在是舍妹。”像是不好意思似的,叶鹤时的话说得生硬别扭,语速也迟缓:“不擅画器。”
“脾性淡漠疏离,仿佛是万物万事不入眼似的。但实则是个脸皮薄心思细腻的姑娘,您还多担待她些,别批太狠了。”
裴烬眉眼漾起浮沫般的笑意,眼尾上挑着,神情清皎,声音也是柔缓的:“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叶鹤时看着裴烬渐远的背影,忍不住伸手用力地拽了下薄润的耳垂。
痛感扶级而上,他忍不住诶呦了声。会痛就不是假的,但他怀王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
裴烬策马过街,飞身进了宅院。半年前建成的怀王府漆廊崭新,廊柱序然。玉石阶铺叠成路,假山绮丽,流水潺潺轻声流淌着。院落成群,建筑恢弘大气,小道相融接洽,竟像座小迷宫般。
美轮美奂之景常现眼前,醇花绿植,高木石墙,错落相映,于日光下生着熠熠的光采。裴烬却懒得看一眼,直直地走向了竹影掩映着的书房。
雀鸟惊而飞起,裴烬推开了梨木门。桌上放着的那封洁白信笺,早已浸染上了浓郁的乌沉香。
纪远过来的时候,裴烬正倚坐在庭院里。脚边搁置着几块红木,软绸打成的绳索覆于其上。簇簇金花茶盈开在藤蔓边,那双雪白的手缓缓穿于绿枝间,轻巧地取着花结,移系在绸扣上。
他细细地辨认了几眼,估摸着王爷是在打秋千架。也不敢出声打扰,纪远站在一旁,安静看着。
裴烬头也没回,手心轻转时,指尖捏着纸边,将信封递了过去,语气散缓道:“你亲自送去学士府,确保信到叶姑娘手中。”
“精心些。”
纪远低着头接过来,那张洁白纸封上未有半字,连半个记号也不见。捧在手心,极为轻盈。
有那么一个瞬间,纪远觉得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总归不是他能过问的事,他只是拱手应是,将纸封小心翼翼地揣在了宽袖里,又转而轻声问道:“要带些什么话吗?”
裴烬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纪远点头俯首,起身去了内阁府。
枣红马到府门之时,棕亮的马鬃快意一甩,格外神气。纪远翻身下来,恰好遇上映竹出府。
“映竹姑娘。”纪远高声喊住她,他急急地跑过去,气息还有些不均,就又开口道:“怀王殿下命我送来这个。”
雪白信纸被他轻柔地拿出来,路途颠簸,却不见一点皱折的痕迹。可想这其中蕴着的精心与重视程度,纪远笑得乖觉,看起来极为随和。
“我们姑娘下午被谢小女央求着,去姜园看戏了。”映竹眉心轻蹙着,像是有点为难似地思衬了下,才又轻缓说道:“恐怕晚间才能回来。”
“你若信得过的话,我便现下代递过去。”
“如何能信不过?”纪远仍旧笑着,双手轻攥在一起,虚作了个揖,白皙的脸面一片嬉笑之色,话也说得客气:“您可算是帮了我大忙了。”
“若是遇不到您,说不定要走多少弯路才送得到呢。”这话说得诚心,纪远怕气氛太端着,半开了个玩笑,低声喃道:“就是王爷,也得谢您呢。”
映竹连连摆手,只说是分内之事。纪远回眼正瞧见梁裕着一身霁青锦袍穿过街角,招展得紧。
他眸色深了几分,忍不住一拍脑门。
像是明白过来了什么。
又急着和映竹拜别,心内焦灼着,匆匆地骑马回府报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