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庸碌风气的形成不只因底层官吏碌碌无为,更是自顶层而起。
李石麓(李春芳)作首辅时,不单是高拱,甚至张居正亦对这位同科状元忍无可忍。
民间戏称内阁都是次辅给首辅伴食,如严嵩当政时,华亭、余姚,伴食中书,曲尽侧媚之态,当时以严氏二妾目之,徐阶、吕本身为次辅,俨然被士林蔑称为严家小妾,这话难道好听么?
及到了李春芳为首辅,这一届且颠倒过来,李春芳为人宽厚却饱食终日,他的两位次辅高拱、张居正可是一时人杰!免不了首辅给次辅伴食。
平心而论,李石麓自然才高德重。于私,张居正与之相交以厚,于公,张居正深恶其空言无补。
在徐阶、陈以勤去位后,李春芳感叹:“徐(阶)公尚如此,我安能久?恐怕我不日也要致仕了。”张居正脱口而出:“如此,倒可留令名。”那你走吧,还能留个好名声。一句话堵得李春芳哑口无言,不久,李公致仕。
对于相交以厚的李春芳,张居正都因其庸碌忍无可忍,何况于他人。
可是如今张居正面对小皇帝极力克制的镇定,反而安慰:“圣上何必气馁,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理清每一步,才能安稳地去廓清天下。窃为讲学勤政,固明主致治之规;保护圣躬,尤臣子爱君之悃。
臣等愚见,待大祥期满,欲乞皇上每月定以三、六、九日视朝,其余日俱御文华殿讲读,由此定规。非大寒大暑,不辍讲习之功。”
朱翊钧眨眨眼,将之前因前世而翻滚起的思虑压下,那倏忽升起的多愁善感迅速被元辅的筹谋布局给驱散了。
不禁让人长叹一声,张太岳的手段,真是羚羊挂角、防不胜防。
现在的元辅需要借助皇权的力量,来强化他的权利,最初的第一件事——正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他需要皇权的背书。
正值主少国疑,内廷心虚,张居正身为首辅,不惜谋君王、计好友、连中官,也要竭尽全力地攫取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要求小皇帝三、六、九日视朝,这就完成了平台召见时最重要的一条谏言:宫府一体。秉国者,若不能假手宫内,怎能久擅大权呢?有明一代,是皇权与相权不断交锋中递进的,甚至许多宦官、言官就是靠着这样的关系来生存的。
皇帝与内阁权利的中间地带,就是他们最喜欢的蜚短流长地带。权利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君与臣隔得远了,中官就会从中拨乱,阴谋诡计游走其中,对此高拱的应对办法是想要一劳永逸,直接敲掉司礼监的权柄,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张居正的解决办法实则与高拱殊途同归,让皇帝视朝,拉进君臣关系,让皇帝不能只混迹在宦官的圈子里,给相权以皇权的加持,束缚宦官权利而不蔓延到外廷。
若皇帝和大臣相知,外廷和皇帝始终保持了沟通的机会,宦官夹杂当中,也别想再从中挑拨,所以万历初期,宦官的作用被大大削弱了。
张居正第二个要求是日讲,日讲是常课,由讲读官和大学士主讲,学文学史,朱翊钧在太子时曾开过日讲课程,只是随着隆庆皇帝病重,日讲没开几次就取消了。
张居正上《拟日讲仪注疏》,从隆庆六年八月正式开帝王日讲,规定小皇帝除了上朝之外的时间,其余每天上午都要来文华殿听课。
担任帝师,君臣之间的权利转移自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张居正可以潜移默化地向小皇帝阐述施政方法,主上非但不会觉得怪异,还会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元辅先生。
这样日讲也就实质上变成了小型朝会,通过师生的关系令小皇帝完全信服,不知不觉间将皇权让渡给他,端得是和风化雨、水到渠成。
这一招不知比高拱高明多少倍。其实高拱与冯保之间的派系之争掩盖了问题的本质,李贵妃与冯保都不曾做过皇帝,他们并不明白隆庆皇帝临终前的担忧,且这担忧实质上必然会发生。
主少,皇权自然完全会被相权所遮蔽。
张居正长相优越、性格温和、才华横溢、城府深沉,他是一个脾气和缓、性格强硬的人,但是李妃完全忽略了他温和脾气下掩饰不住的剽悍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