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祈公公低眸,看着小鱼子那张稚嫩年轻的脸,再一想他的年纪,怜露同情。
“荔公公入狱后,王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今晚上也没翻谁的牌子,送进去的折子都没看…”
“平日都是荔公公伺候着王。您是荔公公一手调教的人,想来照顾王也会妥帖仔细许多。”
刘祈的话,一句句,落在耳边。
小鱼子轻咬着唇,不吭声。
他忐忑。
七上八下。
仔细了三两句,刘祈公公便引着他略过持灯的太监,一路登至龙鸾殿门口,轻手轻脚将大门推开一道缝隙。
“去吧。”
“谢刘祈公公…”
不等小鱼子说完,刘祈公公麻利将门缝扣上。
小鱼子立身殿内,微微茫然。
殿内,亮,十分的亮。
外头堪比蟾光,内在却似火芯,亮,热。
小鱼子目之所处,一支支笔直又温润的无烟玉烛,铺设满地,罗列层台。
殿内,别无他人。
小鱼子猫下腰,绕开地上的玉烛,视线上移,确定苏霁没在床榻休憩,视线四下找寻。
王的城府深沉,他心有余悸,当下,如老鼠在猫眼皮底下活动,蹑手蹑脚。
最后,他在书案侧旁的一堆折子里,瞄着了一抹隆起的明黄。
四脚青铜方尊里,还热着甜羹。
小鱼子悄无声息挨近,想凑近看一看苏霁是否闭着眼,还未凑近,明黄一动,他扑地一跪。
“王,王…奴才来了。”
害怕归害怕,小鱼子跪下无声,声音惊惧发颤却极有克制收敛,软声细语。
意识恍恍惚惚,日头是白是黑,浑噩的分不清的苏霁,趴伏在折子堆里。
听着响静,他竭力睁开酸涩流泪的眼,嗓音嘶哑,低低叫唤:“荔…我渴了。”
小鱼子立马四脚并用爬到四脚青铜方尊,动作敏捷却又轻缓的将内置的热水取出,兑了下一层的凉水,再是三两步奉了过去。
也正是这会儿的空隙,苏霁也完全睁开了眼,见着是小鱼子,身姿缓立。
他将腿上的折子一一捡开,暗着眼眸,不动喜色的接过小鱼子的水尊,沾到唇上。
陌生的人。
熟悉的温度。
“不愧是他调教出来的人,一路货色。”
水尊一偏,现出苏霁眼眸深处闪烁着的讥笑,“想来也擅长欺瞒上下。”
小鱼子将额头贴地,身体抖成了筛子,却是一声不发。
他知道王是因为荔公公从而易迁怒他人,倒不是真的就这样给他定一个‘欺上瞒下’。
由此,他脑海也浮现出常年来荔公公对他的叮咛:不管王说了什么,有时候不回答比回答更好。
小鱼子选择了沉默,在起伏的惊惧中,强稳心态,没有本能的为自己正词,和撇清。
“你是吓得不敢吱声。”苏霁将水尊一放,漠然盯着他发抖的双肩,嗤笑道,“还是我说出了实情?”
一问,不答,是敬畏。
二问,不答,是不敬。
“王,荔公公从无二心。”颤巍巍的开口,小鱼子不为自己,却为荔公公证清。
苏霁面色一沉,眼神落在小鱼子的红顶帽上,胸口隐隐发涨。
他赐荔一人之上,却夺了他的黄马褂,蟒袍的仙鹤图案,也夺了他戴红顶花翎帽的权力…
他赏荔财富无数,却断了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倾许……
苏霁往后一垮,将自己镶在混乱无序的折子堆,耷下脑袋。
沮丧之气,悄无声息汨汨而上,将他仅有的傲慢吞噬。
“蔷薇姑娘的事,他有没有问过你一两句其它?”苏霁拨开一个折子,看着熟悉的字迹,心神不宁。
“没有。荔公公只与奴才说,蔷薇姑娘选的是对的,奴才做的也是对的。”小鱼子不假思索,如实回答。
相对刚开始言语颤巍的交流,几句下来,小鱼子的胆子壮了几分。
“是么…”苏霁喃喃低语,似是自问。
小鱼子不再回答。
自此,寝宫陷入了寂静。
清楚定位自己什么该做什么该说的小鱼子,体现了长久以来荔公公对他的教诲。
他见无了声响,抬起眼皮往上瞄:苏霁拿着折子,双目凝神扫阅。
小鱼子伸出双手,捧着一侧的水尊悄摸着撤了,以防侧翻湿了折子。
寝宫内,明亮的不分白昼黑夜。
全凭玉烛的长短,来断定时间的流动。
在这期间。
青铜内的甜羹,小鱼子盛了两回放在一旁,试图用热羹散发在空中缕缕甜丝,引出苏霁的胃口。
然而,直到甜羹凉透,苏霁的视线都不曾落上面一眼。
他在不断的扫阅折子。看烦了,眼睛涩了,他就将折子盖脸上,休憩片刻。
小鱼子话少,多做事,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甜羹凉了他就撤了,等下再端一份新的上去。都没了,就拉开门缝,叫御膳坊再做一份,温在青铜内。
几回下来,意识到苏霁不碰热羹,他就端上水尊,好让他能随时润一润。
其余时间,小鱼子专心为砚台添上水,磨墨,确保苏霁动笔批折子时,墨水充裕。
一连伺候几个时辰,小鱼子精神高度集中着。看似手头无事候着,心头却是细细算着事宜,就在他算着有一批烛火等会儿差人送新的进来。
“天亮了吗?”
几个时辰都未出声的苏霁,忽然发问。
小鱼子立即起身,边走边使劲眨着酸涩的眼皮。他到了门口,动作轻慢的打了个哈欠,巴着缝隙往外瞅。
他起步时,苏霁的视线就偏开折子,轻抬眼皮,细察着小鱼子一举一动。
小鱼子脚步走的很稳,也很慢,衣摆无声,举手回身的动作幅度也不大,是被特意训练过的……
细节落眼,苏霁后知后察。
荔,早早备下了预留。
不管他在不在,他也为苏霁留好了为他脾性,习惯,定制训练出的好奴才。
“王,天是亮了,但距离传早膳的时候还差一刻。”小鱼子的声音,稚嫩中带着阴柔。
与荔的又不一样。
荔要磁性低沉许多。
苏霁的拇指与食指一松,任由折子落地。
“今日的早朝,传下去,说我病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