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盛,善变成了每日的主题。
前一刻,晴空万里。
下一秒,瓢泼大雨。
天气的莫测,昭示着宫内宫外也正更替着复杂又频繁的交际。
荔深沉忧虑的视线,从门外那一场突变的‘急切’里,回收。他抬着手腕,有条不紊在书案上磨墨。
“是有几拨人,明着暗着都去了崔府打探。但都被拒之门外。崔大人放出话来,现在除了王的召见,谁也不见。”
苏霁斜卧在龙榻,听闻,挪开了半面书。
“荔,你看了折子没有?”苏霁瞥向脚边。
荔明眸一亮,嘴角上扬:“看了些。”
“朝堂之上,一个个一声不吭。折子里都像是商议好的,通文都是在骂崔大人荒诞不经,提议误国。还有几篇,嘲弄我大梁国无人,重用刑余之人的可笑……”
苏霁眼神沉暮,嘲弄的语气做了一番总结。
“王,林游大人见不着崔大人,往奴才那倒是走了一趟。”荔轻言,似有迟疑,“奴才还未想好如何回应林大人。”
苏霁将他错落的一撇一捺尽收眼底,眼神淡淡:“无须回应,迟些时候,我亲自见了他便是。”
“恩。”荔一应。
这回答,苏霁听得意犹未尽。
他放下书,盯着荔低垂的眉目:“荔,崔伟立那日不答应的话,你会帮着我,毒杀了他吧?”
崔伟立,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奸雄之辈。
荔比他要惜才。
但他更在意,无论什么情景下,荔是否无条件倾向他。
停止研磨的荔,细致有序地清洗狼毫,清秀的眉目远比宣纸上的楷书更令人赏心悦目。
“为王所用,方是人才。”
八个字,洋洋盈耳。
苏霁顿感舒心,眉梢上扬:“稍息后,让那林游来议朝殿。”
议朝殿,是专门设立为大臣,诸侯,觐见王议论国事的大殿。
大殿中央,呈着一份四国分布的实景微缩景观。
常年点着的绿铜描纹麒麟细身烛灯,立在景观图的八个方位,亮着景观图内一比一模拟的山丘盆地形成的犄角阴暗。
林游进殿时,苏霁正端详着大梁国的周边海域,眉头紧锁。荔公公在一侧,浅笑浮于唇角,指着海域正与苏霁低语。
和谐又说不出温馨的画面,林游倒不是第一次见。
身为大臣,他对内宫之事,不八卦,不揣测,不嘴碎,奉行‘三不’原则。
“王。”林游躬身,行礼。
林游面容消瘦,目光明锐,留着长长的胡子,气质因着挺拔的身高,愈显冷峭。
近半年,林游被连连提拔,是苏霁眼下一枚‘红人’。可他身上,没半点浮躁奢靡气息,着实难得。
“林大人来了。”苏霁抬眸,扫了一眼。
荔退去,回来时,奉了两盏茶。
“来得正好。”苏霁黑着眉头,言语冷冷,指尖在南边的海域画了个圈,“三年前,德鹏海盗被我朝连连击退,不知踪迹。两天前,又回来了…”
林游知道。
“王,德鹏海盗三年前,溃不成军,四散而逃。三年的休养生息,加之在英美国周围掳虐,队伍比三年前强盛了一倍有余。”林游有一说一。
苏霁接过荔捧来的茶,浅抿一口,若有所思。
本以为荔公公身为内阁情机处的大总管,掌握着第一手的资料,会说上一二句,却见他捧了茶后就恭一侧,林游微讶。
“王,荔公公掌管的内阁情机处对宫外事无大小的密切细致,让奴才敬佩。”林游斟酌了一句,双手一躬,下一句就一针见血挑明,“可,让荔公公进朝堂,是在折辱荔公公的才能。”
苏霁右手捏着茶盖,听闻这一句,眼神一沉:“林大人所想,也正是我的顾虑,可有解法?”
直言不讳的林游,准备了一肚子腹稿阐述为什么不让荔公公进朝堂,眼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苏霁竟是让他给一个解决方法。
他语塞,支吾了片刻,吐不出一字来,在苏霁明晃的注视之下,涨红了脸。
“奴…奴才…”
苏霁别过视线,不紧不慢合上茶盖:“那么说来,林大人只想了其一,还未想其二。”
林游的胡子开始抖动,眼神又气又急。
“荔,你怎么看待德鹏海盗一事?”苏霁偏过头,看向荔。
荔垂着视线,说话温慢:“三年前击溃德鹏海盗的督察任将军,舍不得自己的舰队再折损一二,对余孽未赶尽杀绝,埋了祸根。”
林游瞳孔放大,胡子都忘了抖动。
“督察任将军,是崔大人的叔伯,位高权重。那么做,朝中无人敢议一二。”苏霁接了后面的话,犀利点评。
“王,英美国也有助长之势。”荔轻笑着,那双漂亮的凤眼宽善地给了林游一记安抚。
苏霁冷嗤,眼露轻蔑:“这朝中,看似吵吵嚷嚷,每个人都能说上一两句话,说来说去都是人情世故。无几人为我大梁国,提着脑袋直言不讳。”
一句警醒,如雷贯耳。
林游神思恍惚,面露迷惘,好似困顿大雾之中独行,却隐隐有一些后知后觉。
他,自诩深谋远虑,怎这回事,陷进了个人的浅薄卑见……
苏霁将目光,落回林游身上,讥笑反问:“林大人,德鹏海盗一日未除尽,朝中就得拨一日的银两。海盗尚且如此,大梁国的疆土之上,又有多少不平事?又都把持在哪些人身上?”
“王…”林游眼神慢慢清澈,惭愧难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