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烟花,是诈骗基地里的一种荒谬仪式感。
绚烂的火光为胜利而绽放,但胜利的代价是屏幕那端某个受害者掏空家产的惨剧。
有人低头痛哭流涕,才有人仰头观赏胜利。
以刚才那组烟花的体量来看,估计这波至少进账了百万以上。
烟花散尽,天色又恢复了沉默的黑。周隽回到工位,他来这座诈骗园区,已经六周了,日夜颠倒,干十休一,每天高强度工作超过十二个小时。
因为英文不错,刚被带来这里没几天,就直接分到了所谓的“欧美高端盘”。曾经的雅思高分,现在用来哄骗海外的孤独男女掏钱投资。
周隽盯着聊天框里那条两天未回的消息,感觉应该是黄了。以前,这个人可是一句不落秒回的。
他迟疑了几秒,敲下一句:“Andy,在干嘛?”
信息未送达,系统弹出提示:你已被对方删除或拉黑。周隽食指一点,把客户标记为“无效”。
——算他清醒。
大厅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了一下,周隽看了一下时间:八点整。连着两周了,每到下午四点和晚上八点,都会闪,好像是备用电源启动对电路造成了瞬时负荷。
周隽忽然想松口气,手指刚要离开鼠标,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逼近。他脊背一僵,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组长站在身后:“这个单怎么又黄了?“
周隽低下头,语气低了几分:“客户察觉了,没上钩。”
“你怎么回事?你拿着‘那张脸’三天了还没得手?和你说多少次了,聪明点,别在死鱼身上耗!”
周隽没回嘴。刚来的那几天,他也曾愤怒、抵触,但现实很快让他明白了这里的逻辑。没法跳出去,只能悄悄后退半步,把那些过于热情的剧本演得平淡些。
他还不想那么快腐烂……
骗子抛出的诱饵,简单得近乎随意,给黑市买来的账号,群发一条短到不能再短的消息:“ 嗨,你好吗?”
看上去像是误发,其实是个筛子,绝大多数人都会划掉不理,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回一句。
他们,就是骗子想要勾住的“鱼”。
从这一刻起,精心打造的“恋爱剧本”悄然上线,盗来的照片、编造的经历,话术模板按场景分类,还会定期升级。
等到感情酝酿得刚刚好,投资链接顺势抛出。前期小额返利,建立信任,中期高额诱导,加大投入,反正也无法提现,直到最后那笔“重仓”转进,客服失联,平台下线,“真爱”从此人间蒸发。
“哈哈,这家伙真的转了,五万刀!大傻子!”角落里传来一声兴奋的叫喊,紧接是几声哄笑和口哨声。
死气沉沉的大厅终于因为“喜报”短暂地活了几分钟。
周隽没笑,他一脸淡漠地敲着键盘。今天本来是他的休息日,他提前申请了使用手机的权限,这是管理员口中每周一次的“人道窗口”,好歹能给家人报报平安。
但有人生病了,组长随手点了他的名字,让他顶班。
诈骗不能停……
*
晚上,罗乐和陶律夏来到槟州老城区的一家火锅店,饭点刚到,店里已经满座。
铜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白雾,空气里都是香料的味道。
“难得来一趟,你们两别客气。”冯启川夹起一片毛肚,热情地往陶律夏碗里送:“小陶你怎么吃这么少?赶紧吃,毛肚一煮就老。”
话还没落音,罗乐眼疾手快,碗一伸,把毛肚“夺”到自己碗里,嘴上还嫌弃道:“您甭管他,事儿多得很,整本菜单他能吃的可能不超过十样。”
陶律夏偏过头,眼神淡淡地扫了罗乐一眼。
明明没说话,却成功让罗乐有种“警告一次”的感觉。他暗自偷笑,捡到便宜似的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虾滑吃吗?”
见他没反对,罗乐舀起几块虾滑下锅,还不忘搅上几圈,确认没粘底才收了勺。
“小陶,要不你再看看点些别的?”冯启川说着,又把菜单往陶律夏那边推了推。
“谢谢冯叔叔。”陶律夏接过菜单,一副“礼貌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
冯叔叔?罗乐看了他一眼。还叫上叔了?给别人升辈都这么自然,陪你练球、帮你挖坑、给你撑伞的「罗警官」,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连声「哥」都没混上?
罗乐愤愤地嚼完豆皮,憋了三秒,终于忍不住,侧头盯着陶律夏:“帮我加三瓶啤酒,冰的。”
陶律夏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面无表情地把菜单递给服务员:“一壶玉米汁,谢谢。”
罗乐:“……”
年轻人真是没有心。他算什么?空气吗?还没来得及瞪眼,就见冯启川端起酒杯,笑着打断:“刚才说到哪了?”
“哦,说他去了一家新加坡公司,您看看。”罗乐点开网页递过去。
冯启川在屏幕上划了几下,说:“东南亚那边的一些‘高薪职位’,不少是坑,很可能是进了赌场或者诈骗园区。这个看着就像。”
罗乐夹起豆腐咬了一口:“什么情况?您具体说说。”
冯启川点点头说:“去年,2019年那会,东南亚有些地方发了一批赌博牌照,政府允许外国人投资建赌场,本来是想搞旅游经济,结果一堆灰产混进去了,一些诈骗分子也趁机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