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好,我们接着说,接着说。”吴秀才止住做汤,折扇一转,“这李老头家的豆腐每日供不应求,且只在早市卖,许多买不上的人就叫他多做点,但李老头年纪大了,无儿无女,妻子也早逝,做不了这许多,于是便找了一个伙计帮忙做,后来见他手脚勤快,就收他做干儿子,将做豆腐的手艺全部传给他,自己就不再做豆腐了。没想到这伙计学会手艺后,卖了几天豆腐后开始偷工减料,不断有老顾客投诉。”
“伙计不听,接着每日卖劣质的豆腐,后来风声传到了李老头这里,便勒令伙计不许再卖豆腐,伙计不听,和李老头发生争执,李老头年纪又大,竟活活气死了。”当时典史初审后拿不定主意,因涉及命案,师爷上报给县令大人,县令大人依《大齐律令》,伙计气死了李老头,但非故意杀人,就只判了他蹲两年大牢。”
众人听罢哗然。
有人觉得这伙计虽然心思不正,但不是故意气死李老头的,不应该判罪。
也有人觉得是这伙计看李老头年纪大,想故意气死他,好继承他的家产。
众人众说纷纭。
宋谦若有所思,这个案子要从多方面来看。
首先,古代法律对收养行为有严格规定,如宋朝的《宋刑统》中明确规定了收养的各项条件和程序,违反者可能面临法律制裁?。宋谦不知大齐这方面的法律规定如何,但那伙计年纪不小,应该不在法律规定的被收养人年龄范围内。
其次,古代法律?未明确将“气死人”单独定罪?,而是通过一些方式间接规制,如辱骂行为违反等级制度,如以下犯上等,便可依据实际情况定罪。古人极重尊卑,在西汉中期董仲舒所著《春秋繁露》中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中可见一斑。但那伙计如果和李老头未构成法律上的收养关系,便不用承担这方面的法律责任。
?但伙计和李老头却构成情理上的关系。古代法理和情理并不是相互对立的,而是相互补充和协调的关系。因此,在这个案件中“气死人”的行为违反伦理纲常,便不能依“平民争吵气死人可能仅按普通骂人罪处理?”。
再一方面,在这个案子中应当适用过错推定侵权责任,但很难界定是“过失致死”还是“故意杀人”,单凭伙计的所证词难以界定他是否是主观故意,所以结合种种方面原因便被判处了两年的刑罚,但想必还有罚款之类的附加刑罚。
吴秀才喝了一口水,便接着道,“那伙计一月前放出来后,就说要出城,被守卫拦住后,便大肆叫嚷自己身无余财,要去投奔在京城的亲戚,道县令大人故意擅权云云,我看就是那小人不满县令大人的判决,故意想坏大人的名声。”
“但没想到的是,三天前,这伙计死在了家中,听说死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且旁边还有许多豆腐渣,听说仵作查了好几日还没查出来呢。”
宋谦接着听了好一会儿才离开,又买了好些没见过的吃食,才回到苏大人府上。
县令一般会住在县衙,也就是县令办公和居住的场所,但苏大人不知是财大气粗,还是不习惯和他人一起住,因为县衙不仅住着县令,还有其下属县丞师爷等。
宋谦住了好几日,觉得这院子大概比三进大,且有假山水榭,草木也繁盛,却从未见到过他的家眷等,大概是苏大人比较注重隐私吧。
宋谦前几日的饭都是苏砚清府上的厨子做好了端过来的,看起来很清淡,吃起来也很清淡,今日中午大夫诊断过后道“饮食忌辛辣刺激生冷即可。”
宋谦当时便喜形于色,出门买的吃食都是他准备好的晚饭,待他要和宋岐一起分享时,便有小厮来报说县令大人邀请共进晚膳。
宋谦这几天吃人家的,用人家的,连出门花的银子都是苏大人给的,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拒接的话,只好告诉小厮他欣然前往。
苏府的花厅很大,宋谦一进门便被满厅葳蕤烂漫,花事如潮吸引了目光。
蓝紫色的马兰花娴静优雅,剑形的叶片翠绿挺拔;无拘无束的河西菊珊珊可爱;怪柳枝条细柔,姿态婆娑;沙冬青生机勃勃,肆意不羁……
苏砚清含笑移步,带着宋谦一一看过去。
“我以为苏大人也如士人一般要么独钟九畹,要么金钿不御,没想到这满厅繁花如云,亭亭可爱。”
“效颦学步,拾人牙慧之徒不少,钟爱兰之清雅,菊之孤高之人实有,吾独恋慕满室生芳,花攒绮簇。”
宋谦较苏砚清矮不少,此刻望着团团繁华围着他,衬着他白皙细腻的面容,目似点漆,唇如粉樱,忍不住调侃道,“大人夸这花如锦如霞,我看大人也有绝色姿,倾国貌,真应了那句‘轩轩如朝霞举,濯濯如春月柳’,花不怜我自怜。”
苏砚清看了他一眼,宋谦竟从中读出了些嗔怪,他有些莫名,感觉是自己理解错了。
“贤契平日里也这么调戏同窗吗?”
宋谦赶紧道“这怎么能说是……调戏呢?我明明是在认真的叙述事实……”
还没说完,苏砚清便带着他入座,宋谦也不好再继续提了,怕是自己有些冒犯人家了,毕竟自己算是晚辈,下次还是不要再口无遮拦了。
苏府的正经菜竟然比宋谦想象中的好吃,不是宋谦固有印象中的西北大锅菜,而是一碟一碟少量的菜,种类很多,宋谦吃得心满意足,饭饱后捧着一杯加了杏皮,红枣,雪糖的果茶喝得很满足。
再抬头一看,苏砚清手边放着一杯清茶,低头处理公务。
宋谦斟酌了一下语句,试探着开口,“我听说了一桩案子,有些想法想和大人探讨。”
苏砚清有些惊讶,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眼神。
“我也是偶然间在茶馆听见说书人在说这个案子,其中听见不乏令人贻笑大方的言论,晚生有些想法,但因为许多内情不清楚,难以更清楚的表达晚生的意思。”说完,宋谦充满希冀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他想知道案子的详情。
苏砚清揉了揉眉心,“跟我来吧。”
不知为何,苏大人给他一种很好说话的感觉,明明只是一个相识没有几天的人,但因着对案子的好奇,还有一些自己也搞不明白的,就像猫莫名想伸出爪子抓挠毛线球般没有头脑,宋谦还是开口了。
苏砚清也意料之中的答应了,这叫宋谦有一种得到满足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