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习惯自从温海平出车祸变成植物人以后,岑婉华一直给他保留着,不过都是保姆代劳,岑婉华从不会亲自动手。
屋里温度调的很低。温海平侧着身斜斜地躺在床上,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身上穿着宽松的上衣和方便换洗的套裤,好像那些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头发稀疏,皮肤因为常年不见光有些灰白,整个身子佝偻着,鼻子和手上以及后背都扎着管子。
如果不是他鼻子上的氧气罩里有气体出入,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死了。
我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闻着满屋的消毒水味道,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也看着我,眼珠子似乎动了动,又或者没有动。
温明光站在我的右手边,他是最先进来的,也是离温海平最近的。他偷偷在温海平的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握住了我的手,
“爸,我和景之来看你了。”温明光站在温海平的床前,没有任何感情地说完这句话,又温柔地握起我的手指,缓缓放在唇边,低头吻了吻,然后轻声宣誓道,“我温明光愿意用一生守护岑景之,只要岑景之不抛弃我,我就永远爱他,无论天南地北,生老病死,无论——”
我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温明光的嘴巴,盯着温海平的手,惊讶地说:“你爸的手在动……”
“啊?”温明光吃了一惊,呆呆地看了他爸一眼,忽然又拉着我的手冲了出去,找到正在晾帕子的保姆,又惊又喜地说:“我爸的手在动,他的手在动!”
保姆见怪不怪地说:“早就能动了,一年前就能动了,但是只有右手指尖会动一点点,其他地方还是老样子没反应。你们看到的是左手还是右手?”
温明光和我都说不清楚,催着保姆跟我们一起进屋去看。
保姆进去了,抬着温海平的手看了看,摇头叹气道:“我就说是这只手能动,一直都是这只,其他的地方大面积都坏死了,挺了这么多年已经是造化了……”说着话,目光错愕地落在我和温明光紧扣的双手上。
温明光连忙甩开我的手臂,傻笑着说:“我太激动了呵呵呵……”
我也跟着呵呵傻笑,说:“还以为叔叔能动了,慢慢地快好了呢。”
保姆撩起白色的围裙擦了擦,摇着头走了出去,边走念叨说:“十几年了,能好起来早就好了,能好起来也就轻松了,就是好不起来,也没法子,人生来都要走这一遭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我和温明光回眸看了看温海平,看久了,确认是不能抱任何希望了,又拖着沉重的心情走了出去。
温明光看完他爸就叫我一起去洗手,总觉得有病菌不干净。洗完手后,回房间拿了一个包引着我往院门外走。
岑婉华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坐着打电话,看见我们,问道:“行政中心的工作人员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去那么早干什么?”
温明光看了我一眼,撒谎道:“景之说他想吃桑椹,我带他去附近的果园里转转。”
岑婉华握着手机摆手说:“那行吧,那你们去吧。”话刚说完,她又朝玩具房看了一眼,问,“阿姨,毓笛睡了吗?”
保姆回说刚刚睡下了,岑婉华点了点,转头对我说:“这丫头最近总问我,大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我说过几天就来,她开心得很,天天念叨着想和你一块玩。”
客套话罢了,我才不信才只过一次面的小孩会记得我,于是呵呵笑着说:“我明天就要上班了,有时间再过来吧。”
岑婉华笑着点头,看了明光一眼,嘱咐他说:“路上开车小心点。还有,桑椹里都是小虫子,记得用盐水泡了再吃,别吃多了拉肚子。”
我和温明光连声答应着,开车驶出了家门。
上了街道,温明光找到个僻静的停车位靠边停车,解开安全带后,忽然凑过身来,抓着我的手,撑在座椅上,吻住了我的嘴唇。
窒息式的法式热吻,喉头滚动,几无间隙,鼻息之间短促的轻吟声充斥耳膜,感知力似乎瞬间增强了千百倍,削弱了残存的一丝理智……晕晕熏熏,暧昧的气息充盈在气血里,彼此的心跳声也都揉在了一起,哪还有什么抵抗力和羞耻心啊。
“明光……停,停……”我终于有些受不住了,移开脸缓了缓滚热的心跳声,唇齿间还残留着他口腔里的馨甜余温。
温明光握紧我的手摩挲着,笑嘻嘻抬眸望着我的眼睛,一脸动容:“景之,答应我,永远也不要不接我电话……好不好?”
我疑惑地吞了一口唾沫:“好……”
温明光激动地把头靠在我身上,攥着我的手说:“那……那我们今天去拍身份证照片的时候,顺便拍一张合照吧。你从来没有和我拍过合照,我想你的时候都只能看到别人和你拍的照片。”
我:“你以前不是拍了我的视频吗?”
温明光:“那是多少年前的了,像素那么糊。”
我笑着说:“好好好,拍,你想要多少张都拍。”
温明光开心得不行,和我一起去照相馆拍照,又和我一起去办身份证。
照相馆里,摄影师让我们换上免费的衣服整理好头发再拍照。温明光挑了两件白色的衬衣,拉着我一起进入更衣间。
两个人笑着换上衣服后,互相整理仪容。
也许是第一次和温明光光明正大地拍照,我有点紧张,耳朵很烫,手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温明光看出来了,握住我的右手,歪头吻了吻我的脸,又吻了吻我的手指,变魔术一样,我看着他的脸,忽然感觉右手中指被什么东西套住了,低头一看,是一只纯银的戒指,戒指上有根细细的连接绳,一端是银色的链条,正是温明光脖子上挂的那一根,轻轻一扯就掉了下来。
我虚睁着眼睛,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发香混合着温柔旖旎的面容在微弱的灯光之下明明灭灭。
我微微低下头,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印了一个吻,他也不甘示弱,歪头在我脖子上吸了一口,不用说,待会儿拍照得立领子。
“咔嚓……咔嚓……”摄影师蹲下身,找着各种角度拍照。
耀眼的灯光照在我和温明光的脸上,将幸福的笑容逐帧定格。
从照相馆去行政中心的路上,温明光像只花蝴蝶一样,能跑的绝对不用走的。还想拉着我一起跑,我脚疼跑不动,他就站在前面等我,叫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比树叶间的知了还要聒噪。
办身份证除了会拍本人的照片,还会复印户口本,我想看温明光的户口本,他不让我看。
我假装生气,说:“我的给你看了,你的为什么不给我看?”
温明光握着户口本,低声说:“我家的户口本和你家的不一样,有些事,不好跟你解释……以后再给你看,好不好?”
我答应了,转头就收到窗口边的工作人员递过来的一个小折纸,里面夹着一根棉签和针,让我扎手指,将血液点在纸上。
我笑着对温明光说:“办身份证还要验血吗?我记得以前不用的啊。”
温明光走近了,低头在我耳边说:“现在政策改了,像惠城这样人口多的城市,贫富差距大,最容易出现拐卖之类的情况,所以要验血,以此确认关系打击犯罪吧。”
我点点头,拿着针,看着指腹,有点下不去手。
温明光见了,小心地握着我的手,趁我不备一下子扎了进去,我还没来得及哼一声,温明光就把我手指上的血摁在了折纸上,点染了两滴之后,放在他嘴里,吸了一口。
“啧,你现在不怕有细菌了。”我看着窗口的工作人员,连忙抽回自己的手。
温明光看着我笑,轮到他办身份证了,他跟工作人员说身份证丢了,需要补办,让我拿着他的包站在一边等他——其实他的身份证就在包里,根本没丢。
办完之后,填了收件地址。走出行政中心的大门,温明光笑嘻嘻地搭着我的肩膀,见左右无人,忽然对我说:“我感觉我们今天就像在办结婚证一样。”
我心口疼了一下,预计好就此划清界限,翻脸不认人的念头往下压了又压,笑着说:“是啊,只差一场电影,我们就真的确认关系了。”
温明光笑着说:“好,去看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