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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哥本哈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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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柘希第一千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梦到自己失去了小棠,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一如从未拥有过。

通州的秋天,银杏叶子落黄,夕阳的光投在身上,在地上拉出很长的暖融融的影子。九岁的他离开阳光,一个人穿过阴暗昏沉的小巷子,又爬上阴暗昏沉的楼梯。妈妈在家,门里传出她跟男人说话的声音,但他往上一层爬,爬上了楼顶眺望远方,每次他站在楼顶上,都觉得自己翻过那道墙就能逃走,会有新的人生。

楼顶上摆着一张小小的折叠桌子,他坐在地上摆出课本,开始写作业。他们家住在五楼,五楼就到顶了,所以楼顶算是他们家的地盘。旁边扯了一条线,用来晾衣服,衣服都干了,清爽地迎风招展。

妈妈不做家务,也不接他上学放学,衣服是他放洗衣机里洗好又端出来晾的。隔壁楼的楼顶,也有一个女人经常上来晾衣服,看到他每次一个人端着沉重的塑料盆上来晾衣服,都很不忍似的。有一次,那个女人家的小孩在楼顶骑小车,女人走过来把巧克力糖扔给他吃。他们这一片都知道,他是陪酒女的儿子。

妈妈对他说,等你爸联系我们,我们就能住进大房子,到时候有保姆照顾你。妈妈又说,你干这些活干什么,低贱的活!商柘希没说话,他不干,就没人干。他要上学,每天要跟同学见面,不可能脏兮兮地去,他要脸。

后来搬到商家,他也养成了习惯。他不想做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大少爷,也做不了大少爷,而且他害怕会被赶出去,总要学会生存。半夜他站在洗衣机面前研究按键,没想到如棠抱着娃娃,悄悄跟下来了。如棠问他要洗衣服吗,他点一下头,如棠张手示意他把自己抱起来,因为如棠个子矮,看不到洗衣机上的按钮。

洗衣机旁边是烘干机,商柘希把他抱在上面,如棠穿睡裙坐在烘干机上,教他怎么用洗衣机。按键旁边是英文,如棠英语很好,一个一个教他认识。如棠弯着上身,柔软的长发不住往下垂,只露出小小的鼻尖。

学完了,如棠期待地说:“哥哥,给我讲一讲外面的世界吧。”

商柘希不知道怎么讲给他,他是琉璃冰雪一样的小人,生来就要被人捧在手心里。如棠就坐在那里,坐在烘干机上,穿着小小的拖鞋,他太小了,像只雪白的小猫,皮肤薄而脆弱,商柘希怕自己稍一用力就把他抓伤。所以商柘希最喜欢的一个动作是,抱。不管是把如棠从烘干机抱下来,还是把他抱到床上,亦或是,吃饭时抱在膝盖上,晒太阳时抱在怀里,睡觉时抱在一起。

而在楼顶上,他写完作业扭头看天边的晚霞,太阳落下去了。楼下的窗子飘出电视机的声音,有动画片,也有新闻,还有肥皂剧。那些人住着大房子,让人想要拆开屏幕,玩滑梯一样钻进去,但他只能穿过绣球花的盆栽,走到铁栏杆旁边,低头往下看。绣球花很难养,还是被他养活了。

电视机里,财经新闻在播报一件收购案,股市动荡。成年的他站在了楼顶上,他低头看,除了空荡荡的风,除了天边的落日,别的什么都没有。那块遥远的水泥地也光秃秃,如此贫瘠。

“哥哥。”

商柘希蓦然睁开眼,卧房里空空荡荡,并没有如棠的存在,只有闹铃在响。只是他幻听了。他又躺了半分钟,坐起来关掉闹钟。有时候,连商永光都佩服他惊人的自律,哪怕小有成就,也数十年如一日地自律。

洗漱完了之后,商柘希下楼到健身房跑步,一边跑步一边开始看财经新闻。过了半小时,他回房间简单冲洗一下,换了衣服下楼吃早餐,又在看财经数据。刚端起咖啡,如棠也下楼了,看他一眼之后坐在旁边。

天塌下来了,日子也得照过,饭也得照吃。

如棠上午没课,但还是习惯性早起了,正好商柘希请了三个小时的假,上午文姐约了师傅来给他们量尺寸,定新西装。如棠吃得很慢,胃口不好的样子,商柘希看他吃得艰难,终于说:“不舒服吗?”

“胃不太舒服。”

也许是情绪波动导致的。吃完了饭,商柘希去给他找药片,一样样放在旁边,又倒一杯温水。如棠看他一眼,商柘希站旁边说,“这个吃两片,这个吃一片。”又拿来了草莓茯苓曲奇,用来压药的苦味,昨天厨房刚烤好的。

如棠从小都不怕吃药打针,但他看其他小孩都怕,所以也学着怕,只是为了在商柘希面前撒娇,让他哄哄自己。小时候是为了演戏,但演戏演成了习惯,这么多年了,商柘希也就真的以为他怕吃药打针。如棠吃完了药,又吃草莓茯苓曲奇,这个配方还是商柘希扒出来的,交代厨房烤给他吃。

文姐开玩笑说,厨娘干活可带劲了,现在每天变着花样烤西点,以前她还不擅长西式点心,天天怕商柘希不满意给她辞了,因为商柘希挑嘴。其实商柘希也不挑嘴,只是怕如棠吃不好。

如棠小口小口吃曲奇,商柘希没办法不盯着他的嘴看,又回味起昨晚的吻。他进食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商柘希没忍住,伸手在如棠的耳垂上捏了捏,如棠抬头看他,正想伸手挡,商柘希自己松开了手。如棠转头看有没有人看到,商柘希又捏住了他的耳垂,暧昧地轻轻碾着,摸着。

如棠吃掉曲奇,喝一口水,扭头做一个咬他的动作,啊呜一口。商柘希还不松手,把耳垂都揉得发红了,如棠就真的一口咬上他的手腕,用力地咬,像是要用牙尖刺破血管,注入致命毒液。商柘希还不松手,如棠觉得没意思,自己松了嘴。红艳艳的,有种吸引人亲一口的诱惑力。

师傅还没到,如棠撇开他的手,站起来出门散步。商柘希这种行为叫什么,叫偷情,如棠必须谴责他。

如棠步行到玻璃花房,商柘希也跟着来了。人在大起大落睡一觉之后,会短暂地有种新生感,会觉得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可现在他们吃饱了,喝好了,有一些问题不得不面对,又觉得也许死了比活着好。

四下无人,说出来也只有花知道。

“商柘希,你别做一些让我误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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