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刀陆续都收了起来,侍卫们也退到了一边。
从伯转向文季:“少主今日劳累一天了,主君叮嘱少主安下心来,早些歇着。”这一句,似也带着深长的意味。
文季略点一点头:“是,从伯替我问祖父安好。”
文耀冷哼一声,又朝那厅中的棺椁看,立刻被从伯拉住了:“少君还不快把带来的这些人遣回去,都杵在府里像什么样子。”
文耀只得回头吩咐一声,那群甲士立刻领了命,向外退去。
从伯又将文耀打量了一番,摇头,话里有几分埋怨:“主君上了年纪如今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少君这一身未免杀气太重了,大晚上也不怕冲了主君……不过也无法了,先随我去拜见吧。”
端木舒将身子贴近山石尽量隐蔽起来,不过那老仆引着文耀步履匆忙,两人倒也都没向这边望。
甲士们退走后,侍卫们也都退了出去,中庭逐渐又恢复了先前的空寂。
端木舒听着那人声散去,又等了片刻,寂静无声,这才小心地站起身。腿脚已经蹲得发麻了,她扶着山石走了两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你怎么……”这一声惊得她转过头去,文季独自站在那里看着她,轻吐出剩下的两个字:“还在。”
她也以为文季已走了。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看出血色还未从他的眼中褪去。
此时她其实不大想同文季单独相处,毕竟方才那一场算得上是文氏的家丑,叫她这个外人见证了,难免有些尴尬。
但文季似乎并不觉得,他朝她走过来,毫不避忌地问:“你都听见了?”
端木舒不聋不瞎,当然只能硬着头皮承认:“嗯。”又立马抬起头来:“当然,我肯定是相信你的,你怎么会……”
“可是我没有发誓。”少年已经走到近处,低垂下眼帘。
端木舒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文耀让他发誓,文席的死与他无关。
“当,当时那样的情形,肯定不能服软啊!要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就能逼你立誓,那你这个少主威严何在嘛。”端木舒这么说着,但到底感觉有些气虚,她的眼神掠过文季颈边的那道血痕,忍不住说:“你多少还是给自己辩白一下嘛,干吗由着他血口喷人。”
少年低垂的睫还是没有抬起来,端木舒看不见他的眼神,只听见他说:“也许我根本就无可否认呢?”
这是什么意思?文季为什么要这么说?端木舒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这两个问题,旋即想到大约是她先前瞎话说得多了,方才那句又透了点不坚定,也许文季怕她又是在虚与委蛇,想要试她的真意。忙又壮起声色道:“你这是在考验我吗?我都说了相信你,可不会这么容易就自食其言的!”
文季轻笑了一声,他抬起眼来:“嗯,抱歉。”不知是灯光太迷离还是怎么,他的眼神好像湿漉漉的,那笑意并没有到他的眼底。
但端木舒还是松了一口气。她也不想再追问文季为何不否认,虽然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但是对兄长之死他不愿多言,也是人之常情。
“不过,为什么你就这样相信我了呢?”文季又低下头:“你难道没有想过,也许我叔父知道的比你多。”
这倒真是把端木舒问住了。
她方才虽然也有情势所迫,但凭心而论,还真不是敷衍文季的虚言。文季在她心目中,的确是绝不会做出文耀指控的那种事的。
非要说起来,好像还得追溯到她第一次认识文季的时候,最初的印象总是根深蒂固,影响深远。
但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现在翻出来说,未免显得她太上心了,好像她对那种陈年旧事念念不忘似的。
想到这,端木舒摆出不满意的神情:“干嘛刨根问底,你要把我剖开来看啊?难道我相信你,你反倒不相信我?”
她都这么说了,文季果然不敢再问。端木舒看看他的神色,转过身,往连廊上走:“我要回家了。”
文季从后面追来:“这下我已无事了,我送你回家。”
端木舒顿住步子:“不必了,你祖父不是也让你早些回去歇着么。”
文耀带甲提刀来此,挟着他统帅兵马坐镇一方的气势和那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就是冲着威逼文季就范来的,只是他没想到这看似幼弱的侄子,竟然如此难折。
但文季虽然撑住了那场面,毕竟耗费了很大的心力,看起来的确已很是疲惫,所以她才决定告辞,又怎么好再让他送。
文季不接话,只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转过头来,好像在问“不走么?”
这样闷声固执起来,还真让端木舒有点没辙,只能随他。
沿着来时的路,出了侧门,一迈出府,文季的手就探到腰边,却摸了个空。
端木舒看出那是想要握刀,她看着文季空落落的腰间:“你还是回去吧,刀都没佩。”
文季为方才的动作怅然失笑了一下,摇摇头:“无妨,今日闹了这一场,叔父暂且不会有动作了。”
两人沿着街巷慢慢走,端木舒想起那日在父亲书斋中听到的话,她心中已断定那说的就是文耀。
今日看文耀这作为,真是有什么该被问罪的地方倒也不足为奇了。她斟酌着问:“你叔父他,在南郡惹了什么麻烦吗?”
“麻烦?”文季问:“怎么这么问?”
端木舒故作自然:“我只是今日看他行事,觉得未免太过暴躁,以南郡和葛章的民风,他还不得跟人家碰出火星子来。”
文季直视着远处:“叔父虽然性子这样,但他在南郡这些年,无论是守备安定,还是葛章的贡赋,都有佳绩,连君上都常对他大加赞赏,祖父为此很是得意,从没有听说有什么过失的。”
听他语气又透出些许忧虑,端木舒想宽慰他几句,却又不好明言,只能说:“反正我觉得照他的样子,迟早要惹出麻烦的,你也不必太把他当回事了。”
文季叹气:“那就但愿不要是什么大麻烦了。”
两人在端木府的东北角停下,端木舒与文季作别,自己拐入了巷中。
一转过去,就是平日私下常出入的角门。
但她在门前顿住了脚步。院墙另一边透过来的光亮,哪里是平日的小竹灯能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