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她始终高昂着头颅,这更加激怒了平日里温和的顾萤。
顾萤抬手,重重地扇了她两个巴掌。
“你是不是有些功夫就觉得自己可以随意伤人?”顾萤怒斥道。这是母亲第一次动手打她。
钱青青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倔强地靠到槐树的后面。比起被揍,此刻被所有人看见她挨揍、无法辩驳、无处说理的愤恨更让她感到委屈。
“出来道歉!”顾萤厉声喝道。
“孩子不懂事,教教就好。下这么重的手,要伤着孩子了。”那位唯一关心她近况的故友上前劝阻道。
“钱青青!我让你出来!”顾萤的暴怒吓到了前来劝阻的好友。
钱正道望着发妻,愣住了。
其余宾客也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顾萤怒不可遏,仿佛是在和女儿较劲,又像是在和自己较劲般,一掌拍在了那棵槐树上。槐树之壮,需一人合臂才能环抱,竟生生落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唰唰唰”,树叶纷纷震落,满地皆是。
由此可见顾萤内力之深厚!
手臂被碎器割破皮的林氏也被这番场面吓得呆立当场,忘了声讨始作俑者。
这是顾萤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动手。
将门之女的怒目,让那些文弱书生们难以承受。
钱正道那张正派的脸也绷不住了,嘴角抽搐着说道:“发那么大脾气作甚?散了散了!把青青带回去。”
……
过了数日,顾萤仍不肯理会钱青青。
母女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谁也不肯先开口。
顾氏满门未曾昭雪,当年骄傲的将门虎女不得不寄人篱下,委曲求全地过日子。
只有李月那铜锣般的嗓门依旧大。
“青青还是孩子,是为我们出头,否则你让她如何?”
“我的大小姐,你总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
对李月,顾萤是有歉意的。
一个战场杀敌的女英雄,为报老将军救命之恩,为护住顾家唯一的血脉,陪着她这么多年窝囊着。
有李月求情,顾萤终于开口:“顾家不是叛臣贼子,青青是顾家之后,更要清清白白做人,暗手伤人非我等作为……”
“那可明着跟那林氏来吗?!你倒说说,我们如何明着跟那姓林的较劲!娘的,自从她当家,送来的冬炭都是发潮发霉的,烧起来,一股子臭味!我们要忍到何时!”
“还有青青,姑娘家的,大过年连一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没有,全靠人家姑母接济,用咱大人的衣服做布料,才勉强凑一件出来!我看那林氏身边伺候的婆子,一个个穿红戴绿,连她们的孩子都有吃不完的贻糖!这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主子,咱是奴才!”
李月一通发作,连顾萤也招架不住。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一物降一物”呢!
在李月的“强词夺理”下,顾萤免去了对钱青青的责罚。
二人情同姐妹,回到微弱的油灯下做针线活。
钱青青正在长个儿,半大的孩子,半年都能抽条似的长小半寸,她的衣服过两个月就得改。西苑没有下人,事事都得顾萤和李月亲力亲为。
可怜她俩舞刀弄枪半辈子,就是没拿过绣花针,因此做起青青的衣服,那是比上战场还困难,往往两人折腾几宿才能缝好一件,针脚还是歪歪扭扭,像一头发育不良的蜈蚣。
李月眯着眼穿针引线:“话说,那个钱……老爷不是说拟好奏折了,皇宫怎么没个回信?娘的,他该不会是诓你吧!”
顾萤手一顿,细长的绣针一下扎破了手指,滴下殷红的血珠。
钱正道答应过她,会向新皇请旨,重查顾氏谋反案,为顾萤的父兄昭雪,解除顾氏三族的流刑。
顾萤不善言辞,不会求人,更说不出林氏那些温言软语,只听钱正道如此许诺,便信了,从此等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又一年。
小小的钱青青想象一下自己母族一日不能昭雪,她便要一日在钱家低头做人,她倒不在意吃穿,只是最烦林氏那张嘴,以及林氏身边那些见人下菜碟的奴才,拜高踩低、为虎作伥。
她烦躁至极,难以忍耐的委屈促使她拔出墙上的战刀,挥刀冲向院中,照着所有的花草树木都砍了一遍。
*
院中静得只剩风声。
宋章拄着拐杖,环视这个上一世呆了一年的牢笼。
他向来很适应一个人呆着。
从前在旧都,父亲和阿兄在外领兵,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他和仆人,孤单得很。之后四处征战、新朝初立、百废待兴,父子三人始终聚少离多。前年,父兄相继过世,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拐杖敲击砖面,发出“咚咚”声。
与此同时,门外也想起了“咚咚咚”。
敲门声,三长一短,是约定好的暗号。
和上一世同一个时间,他的人,如约来了。
*
钱青青尚未见到钱正道,一个身影急匆匆地挡在了面前。
“表姐,救我!”
求救的女孩是钱青青的表妹贺思。
钱正道有个亲姐,早年因家中贫寒,远嫁至南方的贺家,育有一女,名唤贺思。后来贺家遭遇变故,母女回了娘家,钱正道将她们安置在西院,与顾萤母女同住。
贺思面色潮红,气喘吁吁,眼眶里蓄满了泪水,衣领也被扯得歪斜,露出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一见面,双手紧紧拽住钱青青的衣袖,“扑通”跪下,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
“你……”
记忆里的贺思,是一个娇娇嫩嫩的小团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总默不作声跟在钱青青后面,被发现后,钱青青会不耐烦地喝退她:
“别老靠这么近,真烦人!”
贺思若再不走,钱青青便会故意挥拳头,作势要揍她。小姑娘被吓哭过几次后,再也不敢找表姐,从此见面都是远远躲着。
“是林仁灿,自从你搬走,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我无礼。”贺思声音颤抖,每一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一再忍让,换来的却是他的变本加厉!今天早上,他趁母亲去护国寺进香,家中无人,在我的水缸里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