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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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梦。
梦里,她回到刚刚装修完的大平层,休息日的清晨,给自己煮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欣赏无敌江景……
直到她被喧闹声吵醒,目之所及,依旧是古朴的家具。
钱青青叹气,翻了个身,想伸伸懒腰,却感肩膀和腰都酸得厉害。原来昨夜困极而眠,纯木做的窄榻硬邦邦地硌了她一夜。
屋外声响越来越大。
钱家派了两个轿夫和一个小厮来接她。其中一个高个轿夫扯着嗓子喊:“大小姐,我等来接您和姑爷回门!”
钱家如今是当家主母林氏说了算。这林氏原是妾室,钱青青的母亲顾萤走后,钱父将其抬为正妻,林氏小门小户出身,凭着姿色进钱府,做妾时就爱拈酸吃醋,顾萤在时,林氏就敢使手段为难她们母女俩,顾萤撒手人寰,她更是样样苛待钱青青,让这个钱家大小姐过得还不如一个奴才。
钱青青好几次在钱家发狂,便是受了林氏的言语刺激。
被迫嫁人,完全是她一力促成!
这次催她回门,哪会安什么好心,想必是要接去羞辱一番。
断不能让宋章去!他在钱夫人那受了气,这笔账肯定要算她头上!
钱青青瞄了一眼屏风后:“你在家老实呆着。”
出了屋,两个轿夫并未理他,而是各点了一柱香,在钱戈头上指指点点。钱戈头上沾了不少香灰,他们还在用力吹着香,不时有火星子跳起来。
钱青青经过井边打水洗漱,见钱戈不断退让,忍不住开口道:“钱家的人,你们也敢欺负?”
轿夫阿原用力抖落一段香灰:“这厮跟我们打赌,说大小姐赶着回门,卯时便会起,我们听信了,害我们白耽误一个时辰。”
钱青青在钱家不得势,眼下连外头雇佣的轿夫对她放肆起来。她夺了阿原和阿四手里的香,丢在地上碾灭,瞧了钱戈一眼头顶,“他们欺负你,也不知道反抗?若烧起来,可不是小事。”
钱戈抬眼惊讶地看她,不敢相信清高的大小姐会替一个下人说话。
“不是要回府吗,姑爷身子不便,就不回了,我回。”
钱戈越到前面:“大小姐,我给您开门。”
几人出门,宋章方睁开眼,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后背。
阿原和阿四没说谎。
上一世,钱青青早早起身收拾梳妆,卯时天不亮就坐轿回钱府,带着期待和喜悦。可惜去时妆容整整齐齐,回来时,却披头散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砸烂主屋所有家具,最后还把气撒在宋章身上,不给他饭吃。
宋章不知她在钱家发生何事,不过他向来警觉,耳力过人,阿原和阿四未进院子时就已听见他们的动作,这两人身怀不俗武艺,联想到他们跋扈的态度,很可能,今日被雇佣来的活儿,便给钱青青难堪的。
这个恶女人,是该治治。
宋章如此想着,淡漠地收回目光。
“大小姐请。”钱戈走到轿子前。
钱青青注意到他掀轿帘的手在发颤。
失去上一世回家热切的心情,钱青青冷静许多,凡事留了个心眼,顺着钱戈隐晦的眼神,看清楚轿中椅子上有些灰白的粉末。
钱青青模糊地记得上一世回门后,浑身发痒红肿,被钱父嫌弃,父女俩刚见面就被“请”出家门。
钱青青回头,阿原和阿四正站到轿杆边,阿原挤出笑容,“大小姐,再不上轿,要误了吉时的。”
“好啊。”钱青青拉起厚重的轿帘,用力拽下,轿帘在手中打了个卷,旋即散开,稳稳地铺到轿椅上。
阿原瞪大了眼:“大小姐,这、你这……”
钱青青兀自进轿:“轿帘子拆了,透透气,走。”
钱戈心下一松,不由分说喊道:“起轿!”
小轿离开安益坊,一路无话,拐几个弯便来到玄武大道。
外面日头正好,正月还没过去,街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大小姐还没用早膳吧,前面一家包子铺,开了五十年了,三代传人做的包子,我去给大小姐买两个。”阿原说。
“好!”
钱青青冲腰间摸出几个铜板递给阿原,俩轿夫乐呵呵去买回包子。阿原恐吓地塞了一个给钱戈:“你也吃!”
阿四靠着轿子啃包子,贼眉鼠眼地笑。
刚起轿,钱戈忽然探手进来,塞了一个包子,又迅速缩回手。
钱青青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两个包子,缓缓撕开她的那个,肉馅里竟插了根细长锋利的牙签!
若没有钱戈提醒,只要她咬上一口,牙签就会划破她的口腔,甚至吞入咽喉。想到此处,一股凉意从背脊爬上。
心中将钱正道骂了数十遍。
上一世,外祖父顾弥功高震主,顾家男丁皆死于非命,母亲顾萤郁郁而终,钱父抬妾室林氏上位,林氏生下一女一儿,自此自己在这府中饱受冷眼,被视为“罪臣之后”,性格也变得孤僻乖戾,无人愿与她交往,下人都暗地里叫她“疯婆子”。
好在景业帝为顾家平反,她凭借着顾家的武功,得以进入凰卫司,成为一名八品宫内女侍卫。只是她倔强的脾气未改,在宫中冲撞贵人被革职,又借酒消愁,醉酒落水送回钱家便发起高烧。
钱父责骂几句后便弃之不顾,幸得有母亲的贴身侍卫李月悉心照料,可惜终因缺医少药,奄奄一息时钱父竟匆匆将她许配出去。
眼前那阿原和阿四再不是人,也不过是打手、是走狗,他们的背后主子最可恶,无论是林氏或是她纵容的,钱正道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淡淡的肉包香味在鼻尖飘荡,钱青青缓缓嚼了几口,轿子进入一条小巷。
她记得自己身怀武艺,多年未使,不知是否还用得出来。这样想着,钱青青用两根手指夹住铜板,蓄力飞掷,“叮”的一下,打在阿原的后脑勺。
“啊!”阿原尖叫一声,捂着流血的头,失力矮肩。
钱青青从轿中跳出:“连个轿子都抬不好……”
阿四停轿,去查看阿原伤势。
阿原又气又恼,又不知是什么砸到了头,一手捂着伤口,埋怨道:“谁打我?谁!”
两人紧张地东张西望,以为是哪个仇家来寻仇。
钱青青看戏似地看他们,俯身拾起地上的铜板,拍去灰尘,揣回腰间。
“大小姐!是你!”阿原瞬间目露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