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夫人的母家是朝家。
一听到“朝颜”这两个字,安夫人眸底闪过一丝厌恶,下一秒却生疑,为何老爷突然提到她?
安柳不像是在问她:“你可知,朝颜当年的情人是谁?”
“知道的,是暗流阁阁主缪澜。”
暗流阁,魔界第一宗派,六界排行第二,千万年如暗流沉寂,极少参与权争战争,积淀威信实力可与其首羽清宗并肩。
气氛沉下些,安柳道:“缪澜....你姊妹是如何死的,你应该最清楚吧?”
安夫人闻言一愣,半晌才缓过神来,可安柳皱眉,先道:“你们朝家因缪澜的杀戮而落势,之后没过多久就失去了玄武宗,来投靠我们安家。”
她黑眸一抖,道:“老爷...老爷想说什么?”
安柳睨她一眼,面不改色:“在我这,夫人不必装傻充愣。”
这些话,让她心身都在发凉发麻。
“现在,那缪澜和暗流阁被音华宗安下眼线,玄武宗也在背后藏着。”
他们定然摸透了那些人的关系,倘若他们没有行动,定不会监视缪澜,防备不测。
而因他们出手,有了缘锦事件,谢家主离奇之亡的开头。
谢家与缘锦城将落谁手?曾在场的羽清宗与缪澜是否会借地脉一案插手?谁也不知天平将失衡到何种地步,只知——
五大宗派之间的内斗又要开始了。
五大宗派的背后势力将被卷入局中,兴亡福祸将与盟友相担。背叛忠贞落败胜利将冗杂一块,成为脚下焦土,踏过时履履肮脏,一生不褪。
“你与你家,尚有联系?”安柳问道。
安夫人未尝没有目光,但在家主前须装无知:“鲜少了,朝家主也极少来信了。”
“是吗?他没来信,你寄了信吧?”
安夫人全身一绷,当即道:“按照家规,我是每月该寄的,不过写的都是些琐事,朝家主应也没闲心关注我一老妇人的废话。”
安柳瞥她,暗下摩挲了袖中银链,眼中闪过一丝审慎,转了话题:“思叶要嫁出去,你养得她,感情更深些,等到大喜之日,你亲自送送。”
安夫人抿唇,按在扶手上的五指紧了紧。她对族人那些谄媚之语不是全然不知,反倒深刻在心。
有其母必有其女、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母凭子贵妻以夫荣.....
她向来厌恶这么些扭曲的玩意的,眼下被趁火打劫,思叶被囚,家主警告被迫与自家断联,要说心中无恨是骗人的。
更何况,他居然是从朝颜提的话题?!
是在怕什么?怕暗流阁主缪澜怀恨在心,联合别宗与他斗?怕本就式微的安家,因此摇摇欲坠?
安夫人思绪混沌,坐在位上良久,甚至没发觉安柳早就走了。
朝颜之亡,最初她多与自己不合,有家主怂恿,而后将朝颜的恋人告诉了家主。
自己年纪尚轻,才华横溢,自负多疑,涉世未深,不知那些话背后涌动的暗波,再见朝颜时,已是阴阳两隔。
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心脏是如何震颤的,全身是如何发凉脱力的。
她不敢相信眼前是真实的。可后来的祭祀之事,逼着她接受了现实。
那段时间,她整天都关在房里,不让任何人进出。
不管怎样开解自己是无意的,最终还是害怕得想逃。
内心恐惧未曾停止膨胀,身在异乡的她时常难眠,便日日为朝颜拜佛上香,也曾在路上捡了个乞丐。
明明,她已经....已经积德行善了,对!为朝颜,为她的亲姊妹积德行善!为何还是放不下?!
眼下,故人重现脑海,如在眼前。
眼下,可能是永远,思叶离开,她独处深宅,再不能返回朝家,再不能看一眼朝颜的衣冠冢。
明明....她从前所期望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屈身守分的深宅妇人,单单几字解释了她的后半生。
可这一切分明是她自作自受。
先前的苛刻之色悉数褪净了,双肩无力垮着,指尖不安抠着,仰望着大堂的华灯。
思绪如潮,似要将安夫人淹没。
以前与朝颜吵闹的记忆如同尖刺,根根扎入混沌魂魄,刺痛无比地再而清醒。
隐隐间,她想起以前生辰之时,朝颜曾给了她一个盒子,那时不合,便以为定是朝颜的恶作剧,因此一直未曾打开过。
而她遗忘了不知多少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冰冷的空气钻进毛孔,不断刺激着神经。
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大堂一路走到自己寝内了的。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与安柳是分房睡,在暗地里承受了数不清的冷嘲热讽。
作为一个正妻,这明摆着是对她和朝家的冷落,朝家对他的支持到底付出了多少?如今却对朝家充满怀疑,甚至想一度弃之,过河拆桥。
她与朝家难道是什么挥之既来,用之即去的东西吗?!
念及此,她愈发急躁地翻找着床下暗格,终于找到了一个陈旧却精致的木盒。
一股檀木香扑鼻而来,使得她瞳仁颤了颤,她缓缓用手拂开灰尘,解了那道锁.....
吱呀。
一朵已然干枯的牵牛花,还有一个一枚印有牵牛花的银币。
骤然的,安夫人瞳孔缩成两个极小的点。
她颤颤巍巍地拿起那朵牵牛花,恍惚时,一道熟悉且温柔的声音从中传出。
“朝夏堇,生辰快乐!祝我的姐姐,找到一生挚爱!能过得自由幸福!颜儿书学得不好嘿嘿,几句粗鄙,姐姐莫怪!”
话音刚落,一颗小玉珠如泪般从花中坠下,是忆灵珠,是朝颜最后的一点存在。
朝夏堇。
朝夏堇.....
到底有多少年,没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了?
脑海飘飞记忆与思绪如鹅毛大雪,飘茫寂静天地。
直到一滴炽热的泪珠带着迟来的歉意与愧疚,顺着脸颊滑落至牵牛花上,才打破了此般寂静。
“我....我,朝颜....这些年我,我都快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他们,他们就只叫我安夫人....外面也只知安柳有妻而已,我根本,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我....”
不知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失控的哽咽中混杂着绝望,她临近崩溃地看着手心的枯花,仿佛回首望向了昔日故人。
可故人遗留下的,只有丝丝冰凉和句句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过得一点也不幸福。”
一点也不幸福。
若泡影般浮现的朝颜,走马灯似的快速闪过。
她想挽留这些闪去消失的回忆,可是闪过去了,就是留不住了。
“姐姐!颜儿想玩那个,那个拨浪鼓!”
“你干嘛?老玩这些幼稚的东西!不买!”
“求求你了姐姐!这是最后一次!”
“行行行!只能买一个!”
“爱死你了!姐姐!”
每次在眼前流逝的爱,让朝夏堇的眸中不止是绝望,更多的是恨。
恨天、恨生、恨己。
但,再如何恨,她还能恨出一条路来吗?
结局已定,她在后宅中死后,会有另一个她从那日落一方返来,再次重复着她的余生。
重蹈覆辙,落魄心魂至终只得成为乱世中的一具被金银珠宝塞满的尸骸。
就连死后尸骸都要被珠宝挤得无法动弹,谁甘愿?谁甘愿如此万劫不复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