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厉谨姗姗来迟时,葬礼已经结束,偌大的墓园空无一人。
不用想,他没来,外界对于他的负面新闻应该已经满天飞了。
倒是也没关系,毕竟四个哥哥想给他个下马威,他且得配合那么一两回合,才算尽了做弟弟的道义。
老话说,人的一生有三次死亡,一次是医学判定的死亡,一次是下葬时,还有一次是这世上记得他的最后一个人也忘记了他。
厉谨跪在湿润的青石板上,墓碑前,他一个头磕下去,久久没有挺直脊背。
这时候,有双修长苍劲的手来按他的肩膀,紧紧的,很温暖,很用力。
是周辛墨。
“阿谨,好了,人得向前看,你得好好的。”
厉谨摇头,他把扭曲丑陋的脸埋在苔藓里,泣不成声,眼泪糊满了眼眶,难受地他难以呼吸。
终究是难以放下,他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来接受养父的离去,这地方没有别人,他不必假装坚强。
可是,等他哭完了,就得让时间停留在八月初的这个雨天,他不能浑浑噩噩,他要给自己一个配得上这条性命的结局。
许久之后,厉谨抬起头,脸颊潮红,双眼猩红,嘴唇干红,整个人都是红彤彤的颜色,嗓子沙哑地不像话,“二哥哥,我没事。”
周辛墨乍一听见他叫自己“二哥哥”,久违的记忆涌来,让他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听话,不哭了啊,我扶你起来。”
厉谨顺着周辛墨扶着他的力气站起来,踉跄了一下,鞋跟卡在了石缝里。
站稳之后,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垂着长卷的眼睫毛,情绪低落地吸着,一根接一根。
“别抽了,”周辛墨拦住他点火的动作,温柔的声线多了几分厉害,“烟吸多了伤身体,你不心疼自己,我心疼你。”
厉谨的眸光柔软如同破裂,“二哥哥……好吧,听你的,那就不抽了。”
周辛墨一直没走,他猜到是厉家兄弟几个做的圈套,耽搁了厉谨的时间,甚至让厉谨在公众面前丢了面子,想让他的脸丢到北极圈。
但他知道厉谨绝对会来,他的阿谨重情重义,绝不是冷漠无情的养子。
“这周末来我家,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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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那天,是周老太爷生日。
周家太爷喜静,因此把老宅院修建在京郊,山水画一般的地界儿有那么一片大四合院,园林造景的精心设计也堪称艺术。
恰逢老太爷生日,周家二爷登台献唱,名角儿三年不开嗓,各方人士轰动。
二爷今儿要尽孝,那绝对是一出满堂彩的好戏,他唱青衣和唱生角一样好,一把好嗓子刚健圆润,清亮娇脆,唱工出彩,唱、做并重,极负盛名,京市不论是能听得懂京戏的、还是听不懂装能听懂的人物,都在今夜纷纷驱车前往周宅,图个好彩头。
当然也惊动了不少娱乐记者,这年头文艺界屈指可数的名流儿,周二爷算一个,二爷又大方邀请他们都进来吃宴席,很不计较。
但唯独有一样,不能带拍摄设备,毕竟这是家宴,只邀请了周老太爷世辈交好的亲人朋友,大家也都欣然同意。
周老太爷本身就是上个世纪的名角儿,桃李满天下,按梨园的规矩,祝寿的人除了众弟子,也有三教九流之类的艺苑亲友。
因此,周老夫子书画、刺绣、戏装之类的寿礼收了不少,梅兰四屏悬挂于“音韵悠扬”的牌匾屋内两侧,美不胜收,一屋子的宝贝蓬荜生辉。
傍晚六点半,厉谨独自驾车前往,只身赴宴。
这一回,他是谁都没有带,只带了不少的礼。
今晚天气好,看得见月亮,他听着公路歌曲,悠哉悠哉地寻思着接下来的安排。
青年冷白玉润的手指一下下轻轻击打着方向盘,按下一半窗子,享受着宜人的晚风拂过脸面,和渐渐远离闹市的宁静。
一个人挺好的,除了孤独也没别的要克服。
他缺席厉风年葬礼的事短时间内急剧发酵,闹得沸沸扬扬,许多负面新闻是他看一眼就要关手机的程度,他也不想看,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启发,如何振兴厉氏那笔烂账的启发。
那就是从四个哥哥身上好好坑一笔钱。
周宅门口俨然很热闹,泛着一层虚华的燥气,一阵刹车声停在不远处,有人回过头,京A的某个车牌号赫然停在门口。
主驾驶下来一位年轻男子,远远的看不清容貌,待到走近了,四周寒暄的声音瞬间静下来,只剩下灌木丛里乱啼的细微鸟雀声。
厉谨来了!
“抱歉,是我来迟了吗?”
长身玉立的男人下了车,在暮色四合里快步流星,越走越近。
血红丝绒的奢昂西装外套,漆黑衬衣连着下身的修身西裤,他长得……是真美!
一见了人,一点克制冷淡的笑意浮上他的两颊酒窝,厉谨很有礼貌的,同他能看得到的人颔首,“幸会。”“幸会。”
“是厉先生!”
“这车牌号不就是厉董事长的!”
场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记者们蜂拥而至,下意识去掏设备却掏了个空,懊恼不已;
纵横名利场的各界人士骤然一见这位日思夜想的厉先生,竟然不知如何客套是好。
好在年纪轻轻的厉先生生得清寡孤寒,却是位随和的青年,那俊美的好模样,在负面消息满天飞的情况下,还硬生生在人心里凿了个大窟窿,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人的心。
“厉先生真是一表人才!初次见面,我什么都没准备,实在是太仓促了!”
“没关系,”厉谨淡淡地微笑着,“日后有的是机会,您是?”
“对外贸易处的,我姓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