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天黑得不够沉,一轮半月正当中天,连绵起伏的沙丘和干枯的树枝都是朦胧的剪影,仿佛空旷戏台上的置景,衬在深蓝色幕布上。
这里是河州城西南方,离城门有二三十里,就在沙漠边缘。
李娴去拾了些干树枝回来,生起一堆篝火,火光里乔逸的脸上神色凝重。
“驿站里的人……”李娴忧心问。
“怕是凶多吉少。”乔逸抬眼望着她,眼神里带着忧伤和焦虑,“驿站的人已经拼死防御,但是战力悬殊。我拉孟修走,他不肯,说要与驿站共存亡。那把火应该就是杀手放的,销毁痕迹。”
“不是说这个驿站是隐秘的吗?”李娴问道。
“隐秘的驿站不止这一处,但相互之间只知道大致方位,具体位置都是秘密。若传递消息,只会送到指定的地点就有人来接应。那些杀手能如此准确地直奔驿站而去,定是有人将方位和里面具体情况泄露出去,而且那伙人出发前已经仔细打探清楚,才会如此顺利得手。”乔逸长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袭击驿站的目的是什么。”
李娴忽然觉得不寒而栗,若天梯峰那次是他们大意,那这次已经小心又小心。两次的杀戮都是在她去过之后,同样的不留活口,同样的放火毁尸灭迹。
此事除了乔逸,贺云洲知道她要出门,估计也猜到了跟乔逸有关,吉萨认识乔逸,也帮她备了马,但对于他们的行踪未必清楚。
“我去的时候,后面可有尾巴?”李娴问道。
“有。”乔逸顿了顿,“是贺云洲身边那个护卫。不过刚出城,我便将他引开甩掉了。”
陆英?李娴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夜里的风凉,她不自觉地抱着双腿,往火堆挪了挪。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乔逸问。
李娴抬头望着他,迷茫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天亮了你先回河州,我再去驿站看看。”既然已经提到了贺云洲,乔逸想跟她说现在自己的想法,只是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我不回河州了。”李娴沉寂了一阵,忽然道,“孟叔叔跟我说,去贺兰部的行营附近看看,或许能有些线索。天明之后我便启程。”
“好。”乔逸没想到她会如此行事,虽然前途未卜,倒是松了口气,“我们明日便可到布托河。”
“不,是我一个人去。”李娴伸手搭在乔逸的小臂上。
“不行,此去危险重重,我不放心!”乔逸板起脸。
“我另有要事需要叔叔帮忙。”李娴道,“上元夜京城谯花楼失窃的宫灯,被宁王从麓城转移到洛州,如今又运来河州,大概是想笼络贺兰部的意思。另外,石角山驿站遭袭之事,未必会立刻被人知晓。这两件事叔叔务必帮我去京城告知秦离忧,让他早做打算。”
“你还相信朝廷的人?”乔逸沉声道。
“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过了这些年的平安日子,一旦起了战事,受苦的也是百姓。况且若宁王事成,未必就能做个明君,到时候朝堂上又是腥风血雨,会牵连进多少无辜的人。”李娴叹了口气。
乔逸脸上出现一抹欣慰的笑容,拍拍她的手背:“说得有道理,我便去跑这一趟,只是我与秦离忧素昧平生,他如何会见我,还相信我说的话?”
李娴想了想,露出狡黠的笑:“你只对门口守卫说,是他舅姥爷家的人,自会有人通报。”
“这是什么黑话。”乔逸也笑了,“那你自己当心,若遇到难处,可回河州去找吉萨帮忙。”
“对了!”李娴忽然有了精神,“吉萨是个见钱眼开的,你偷偷存了多少钱打点她?”
“我可没钱。”乔逸有些得意,“不过是顺手帮了她一个忙,她报答我罢了。”
“如此报答,怕是救命的恩情吧?”李娴惊讶道,“还卖关子不肯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之前她在河州城外遇到流寇,要劫财杀人,我正巧路过,总不能袖手旁观吧?事后她说自己在河州开客栈,有事可以去找她。我想着救她也不是图回报,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这次情况特殊,我在河州就藏在她店里,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难怪贺云洲都不知道你的踪迹。”李娴点点头,恍然大悟。
“既然说到他,我也要给你提个醒。”乔逸收敛了笑容,“这个人城府太深,你不可过分信赖。”
李娴点点头,她不知道什么程度叫过分信赖,以前主仆一般的关系,她在京城的时候,觉得贺云洲就是她的退路,是可依靠的坚实后盾。可经过竹林那晚,她对贺云洲的依赖和信任反而在慢慢消减,如流水冲沙一般,在不经意间,已经将河岸侵蚀得不那么坚固了。
夏天的草原带着强劲的生命力,看马群在草场上奔腾的时候,那种磅礴的气势更显得天地宽广。草原上开着各种颜色的花,顺着起伏的坡地,直泼洒到天边去,大朵的白云就在头顶飘过,风里都带着青草的气息。
李娴在草坡上勒住缰绳,不远处就是布托河,在草原上蜿蜒而过,河那边不远处,有一片白色的屋舍,应该就是贺兰部的行营。
一人一骑从天际线那边远远跑来,从黑点渐渐放大,等跑近了,李娴手搭凉棚看着马上的人,耶律彦歌衣袍翻飞,奔到李娴面前才勒住缰绳,摇着手里的马鞭,吊儿郎当地笑道:“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你怎么在这儿?”李娴放下手,提缰绳慢慢靠过去。
“最近闲得很,我回家去看看。”耶律彦歌笑道,“你一个人?”
李娴点点头:“你家在哪儿?”
“从这儿往西,天黑前就能到。”耶律彦歌拿鞭子指着方向,“要不要跟我去玩玩?”
见李娴犹豫着,耶律彦歌凑过来小声问道:“有要事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