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是江晏找到的,在学校对面巷口的一栋居民楼底下,店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因为多年来都是做街坊邻居生意,所以饭菜都很新鲜干净。
江晏和纪天星进门的时候,看见李同顺和郑贺正在分碗筷,蒋春生忙着拿凳子,而祁斌已经开始吃上了。
小小的店铺坐满了,有下班的职工,也有附近的居民。学生倒是只有他们这一桌。
江晏熟门熟路地拉着纪天星在塑料凳子上坐下,和老板笑盈盈地打招呼。老太太端着两个新出锅的炒菜放到他们桌子上,热情地催他快吃。
江晏借着拿碗筷,把鱼香肉丝往纪天星那边推了推,顺手用筷子在菜里拨了几下,分成了六份——桌上的每盘菜都是这样分的。
毕业班放学晚,吃饭一直是个很令人头疼的事儿。有的学生家长可以送饭,这个倒不必提。更多的是家长要上班赚钱,来不及在这个时间管孩子晚饭。
学校的食堂是职工食堂,很小的一间屋子,只在中午给老师供餐,到下午就下班了。校方又不好完全不理会毕业班师生的吃饭问题,于是就校外联系了餐饮公司,给学生和老师订盒饭。
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抽头赚了钱,那个盒饭贵且量少。学生价十三块钱一份的饭,两素两荤,熘肉段里的肉丁比黄豆粒还小,裹在厚厚淀粉团里,嚼八口都咬不到,而且强制一个月起订,按月收费,收了不退。要说好处么,倒也是有的,就是足够准时和热乎,一放学就能吃到。对时间宝贵的毕业班学生来说,赶紧吃了晚饭多做几张卷子,确实是很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干净——至少好几年下来,没听说有谁吃坏了肚子。不过江晏觉得这也很难说,因为菜做成那个样子,量又那么少,真能吃进肚子里的恐怕不多。至少据他所知,大部分学生这餐只是垫一口,晚上回家还是要再吃一顿的。
前些年学校不许毕业班学生晚课前出校门,所以要么家长送饭,要么就只能订这个盒饭。去年开始好了一点,总算不做强制要求,允许学生在晚课前自己出门觅食了。
从前学校附近有过不少卖盒饭的流动商贩,但不止一次有人吃出过问题。小贩们来去无踪,一有事跑得比兔子还快,后来渐渐都销声匿迹了。
周围面馆一类的廉价快餐倒是也有那么两家,但这是饭口,要吃饭的不仅有学生,还有下班的职工,拉活儿的出租车司机……店铺天天都在排队,想吃口热乎东西,一半靠跑步的速度,一半靠插队的本事——吃个饭跟打仗一样的。
时间实在太有限了。所以那些既没有家长送饭又不愿意订盒饭的学生,通常放学后会去附近的店铺买个面包火腿肠或者泡面零食之类的东西凑合。
至于饭店嘛,大部分学生都不做考虑。想想也是,普通人谁禁得起天天下馆子这种花销。何况去外头的饭店吃饭是很花时间的,点菜再等上菜,吃完饭回教室,晚课都上一半儿了。
但江晏算过帐,觉得这些其实都不是事儿。只要吃饭的人够多,大家把钱一摊,每顿饭的饭钱还算说得过去。至于时间问题么,也不难解决。他找到了这间小饭店的老板,和人家商量好,每个月多付五十块钱,前一天晚上把第二天想吃的菜提前订好,让老板快到放学时提前给他们做出来,这样也算是放学进门就直接有饭吃,省去了点菜和等菜的时间。老板欣然同意——小店铺每天能有笔固定的进账,总是一件好事。
于是就这样凑起了小饭局。店里素菜只要七到十块不等,荤菜十块起,最贵的也不超过十八块,而且量都很大。六个人点两荤三素,荤菜一个贵的一个便宜的,再算上每个月给老板的好处费,均下来每人每天也就八块到十一块钱,再怎样也比学校的盒饭便宜实惠多了。
江晏负责管帐和结账。小饭局里每个人出一百放他这里,按天扣钱,没了再交。如果某天某人不来,只要提前一天讲一下,就不扣他这一天的钱了。如果没有提前说,那么这顿饭钱是照扣不误的——毕竟要点什么菜,都提前和老板说好了。
小贺子本来晚餐只吃馒头蘸酱。她妈妈要管酱铺子,姐姐上高中,没人能给他送饭。李同顺和江晏一合计觉得这样不行,于是两个人均摊了小伙伴的那一份钱,拉上他一起吃晚饭。小贺子很不好意思,但终究没有拒绝——长身体的时候,做梦都在吃东西。
纪天星也想跟着摊小贺子的那一份钱,但被江晏拒绝了。何玉秋这些年一直在打工,但她早就已经退休了,打工还能打几年呢。对纪天星和姥姥而言,钱的来源是有限的,而要花钱的地方又是那么多。
当然这些话是不能直言的,于是江晏给出了充分的理由——江晏自己总在纪天星家里吃饭,江显声给的那点钱根本不够,所以小贺子的这份钱,他出了就当是纪天星出了。
江晏有一套复杂的金钱计算方法,凭谁都要被绕进去。纪天星于是不再坚持了。
饭局的规矩就这样定下来了,于是每天晚饭这点时光,成了大家初四繁重学业里微小的轻松时刻。虽然饭桌上不过是炝土豆丝,火爆大头菜,鱼香肉丝和麻婆豆腐这一类的家常菜,但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大口吃饭,顺便聊聊那些开心或烦恼的事情,总算是能让压力有个去处的。
不过因为中考在即,这些聊天里总归是烦恼多些,开心少些。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聊着月考成绩和分班的事,估摸着自己能够到哪一档的高中,以及校外最近又有什么很火的补习班之类的。
不过时间有限,聊也不敢久聊。风卷残云地清空了所有的碗盘,大家凑在一起选好第二天的菜,就匆匆分别了。李同顺要去借笔记,祁斌和蒋春生要去买饮料,郑贺要赶紧回去补模拟考的数学试卷——他们老师晚课要讲卷子,他还没写完。
江晏把菜单写到小纸条上去和老板结账,出来发现纪天星还在门口安静地等着他。
天色已经很暗了,少年人站在小饭店门口那一隅白色的灯光里,脸上的轮廓半明半暗,却有种说不出的柔和精致。
几乎每个路过的人都会看他几眼。
自从那场大病之后,他脸上属于孩子的那份圆润便悄然褪去,露出了底下秀致得惊人的轮廓,依稀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江晏看着他,总会想起花苞之类的东西来。不是那种很饱满的,即将绽放的,而是才露头的,还很小很紧实的花骨朵儿。
纪天星对他人的目光若无所觉,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可一看见江晏回头,他便立刻露出了笑容,好像刚刚那个生气到差点和人打架的纪天星没有存在过。
江晏快步走过去:“不是说让你先回去么?你们班老师晚课前要给学生答疑。”
“没什么要问的。”纪天星骄傲道:“再说也不想那么早回教室。”
江晏看了一眼手表,离晚课还剩点时间,足够他们散步回去:“那陪我去买杯喝的?”
“好呀。”纪天星和他并肩,往学校走去。
学校对面那一排都是小店铺,不少学生在其中进进出出。江晏在小超市买了两盒草莓酸奶,和纪天星一人一盒,边走边喝。
他其实对这些东西一般。但纪天星很喜欢,吸管一咬到嘴里,眼睛就眯起来,看起来又是那个快乐的样子了。
他们慢悠悠地喝着酸奶往学校走,路过复印店,江晏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今天没拿到的那个物理作业,是你们老师单出的卷子呢,还是哪个区的模拟考试题啊?”
“老师说是隔壁市去年模拟考的卷子。”纪天星道:“怎么啦?”
江晏拉着他走进复印店里,直接找到老板问了一下。没想到老板在电脑里搜了搜,还真的有:“一块钱一张,要么?”
“要啊。”江晏道:“来一张。”
纪天星惊奇极了:“这里怎么会有……”
江晏一笑:“赶巧了呗。”
老板很骄傲:“咱搁这儿开打印店好几年了,历年本省各种考试的卷子,教案啥啥的,都存着呢……”
“那可挺好。”江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天天来印能不能给我算便宜点儿?”
“那得看你印多少了。”老板也很精明。
江晏又笑:“我给你介绍生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