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石丝毫不觉,还在忿忿,过去的阴影让他总怀疑自己又被那厮算计了。
世家延续至今,积累的不仅是日渐膨胀的贪欲,更有世代囤积的财富。
那些金银玉器不过表象,真正令他们屹立不倒的,是库中的藏书典籍。祖辈的训诫,朝堂的权谋,乃至不可言说的隐秘,皆被精心誊录。底层百姓终其一生难窥一页,而世家子弟自幼便知,笔锋远比刀剑长久。
寒门想通过科举来瓜分他们的地位,世家大族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将珍藏广而告之。
陈柏石不能公然站在陈家的对立面,所以无法答应孙鹤林的请求,可看着老友如今举步维艰的局面,他还是给孙鹤林举荐了别的人选。
这些年在外游历,陈柏石也不是光吃喝玩乐去了,这世上如今还是有不像他这样懦弱无能的人的。
或许也是为了让自己多年被痛苦折磨能寻到一丝解脱,陈柏石费了不少功夫将老家的典籍藏书抄录出来,又将自己多年心血整理,建了如今的东源书院。他始终下不定决心,也只愿收两三个学生,或许也期盼着自己日后能在为那几个孩子操心前程时,会改变自己的心意吧……
梁彦承本想与老友叙旧片刻后就离开,可被香山湖愉悦轻松的氛围感染,听陈力说起书院的趣事忍俊不禁,最后二人竟相邀着欢欢喜喜回书院去了。
陈柏石原以为这人仕途受挫,大概无心关心其它,特地选了景色宜人的湖边相见,说不定能抚慰一二。
谁知他根本不用人操心,没多久就与书院几个孩子打成了一片。
为避免麻烦,陈柏石先前从没向书院几人提起过自己是汴京人,介绍梁彦承时也只说他是自己少年故友,搬去汴京多年不见,如今路过才来住几日。
谢渊几人自然待他尊敬有加,而杨桃却难得遇到一个汴京来的“城里人”,两眼放光地拉着人家问东问西。
“梁先生,汴京是不是很大,很热闹啊?”
“这是自然,光是内城便有五十余里,外城气势恢宏,内城繁华熙攘,皇城庄严肃穆,街巷纵横交错。商铺林立,行人如织,车马喧嚣。酒肆茶楼内,谈笑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昼夜不息。若你哪一日能亲眼所见,便会知道这汴京之盛,举世无双。”
梁彦承和蔼可亲,对她那些‘没见过世面’的问题全都耐心解答。
杨桃见他手不停伸向自己端来的那盘蛋挞,又好奇道:“那先生觉得我这个点心若放在汴京城里卖,可能赚到钱?”
梁彦承指尖还沾着蛋挞金黄的碎屑,闻言轻笑出声:“我虽不常去点心铺子光顾,可也听说过京中贵妇千金们最爱追捧新鲜玩意儿,你这点心模样讨喜,味道又新奇,若摆在汴京热闹的栖霞街上,估计不用半刻钟就会被哄抢一空了。”
得到见多识广的“城里人”认可,杨桃顿时打了鸡血般兴奋,两眼亮如星辰。
她一边畅想自己未来能开一个客似云来的店铺挣多多的钱,一边向梁彦承打听汴京城里的新鲜事,想着说不定参考下汴京的风潮,能对自己日后的事业起到一份助力,真是恨不得连街上摊贩卖的什么都要跟梁彦承打听。
她又惯会捧哏,和梁彦承一唱一和聊到临近天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谢渊听她下了山仍在兴致勃勃地念叨着梁彦承告诉她的事,以为杨桃向往汴京的繁华,欲言又止了一路,直到进了城才开口问道:“你不喜欢太康县吗?”
杨桃摇头道:“喜欢啊!”
“那你怎么一直跟梁先生打听汴京的事情?”谢渊没敢问的是,日后你会不会离开这里?
杨桃挠挠头,正苦恼着该怎么跟他解释自己是在做市场和产品调查,就见到一旁茶楼上站了个熟悉的人影,正是那日来谢家贺喜时抢婿抢得最凶的赵掌柜,她脑中顿时灵光一闪,振振有词:“我自然是为了少爷啊!”
她笑嘻嘻地:“少爷如今是秀才,等日后考上举人,中进士的时候,定要上京去考试,咱们先打听打听,日后就不会摸瞎了!我可听了说汴京路途遥远,很是艰辛,咱们又没去过,多了解一番总是有好处的呀!”
杨桃振振有词地说完,却见谢渊静静看着她,那目光像能洞穿人心。
她忽然心虚地别开眼,指尖无意识绞了下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