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李斯年在实验室一直忙到临近五点。
专题研究的内容进展顺利,在上选修课期间,李斯年也发现了几个很有天赋的学生,有意培养他们熟悉研究内容。
脱掉护具,从实验室出来,李斯年怕自己身上闷了一下午的味道不太好闻,掐着时间去教师健身房那边的淋浴间冲了个澡,回办公室换了一件短袖。
空调滋滋往外冒着舒适的凉气,看了眼手机时间,五点过三分,许之那边应该已经下课了。
他发了条信息过去。
SN:我马上过来了。
又扭头对着玻璃柜的反光确认了一下衣着和发型是否得体,抬脚准备出门。
但就在手拧上门锁的那瞬间,李斯年突然心神一恍,耳边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只剩剧烈如鼓的一阵心跳。
咚。
咚咚。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去调整呼吸频率。
吸气,一、二、三。
呼气,一、二、三……
来回数次,但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自以为平稳的数秒很快就被混乱的心跳所带偏。
李斯年指尖开始发麻,理智操纵着他残存的控制力,转身几步,倒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
在混乱的躯体反应中,神志总是格外清晰。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发作?!
没有诱因啊……和许之之间的误会解开了,二人经年的隔阂也逐步消融之中,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为什么……
李斯年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也开始剧烈颤抖,他想掏出裤袋里的手机,但指尖一次又一次擦着口袋缝隙而过,最后勉强捏住手机,却在刚拿出一半时脱了力。
咣当一声,手机摔在地面,滑出一段距离。
而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
是许之的来电。
李斯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发现!
他试图要站起身,去拿手机,但手脚颤抖着不受控制,连撑着沙发都无法做到。
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用剧痛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身体顺着沙发滑到地面,努力伸着手,往前探。
眼看就要碰到手机了——
胸腔内却突然一阵抽动,仿佛过山车一般的失重感陡然袭来,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五感被搅得七零八乱,往气管里塞、往鼻子外冒。
李斯年终于控制不住,身体一软,躺倒在地板上。
手机在指尖擦碰下,滑得更远。
李斯年闭上眼,濒死感带来无边无际的生理性绝望,躯体一切反应都是下意识的。
所以哪怕他精神上知道自己不是真的会死,一切都会过去,也完全没有用。
冷汗一阵阵往外冒,他恨极了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直到最后,连意识也陷入混沌中……
不知过了多久。
耳鸣渐渐消退,李斯年忽然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呼吸,他下意识想动手指,却发现有些受阻。
他还没有力气睁开眼,只是又弯曲了一下指尖,随即感觉到那股压力减轻了。
“李斯年?”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李斯年心中沉沉地叹了口气。
许之终究还是过来找他了。
他有点没勇气醒来,想要继续装睡。
但许之的手却又贴上了他的掌心。
李斯年忽然意识到,刚才那股压力是许之正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手。
李斯年想起自己第一次惊恐发作的时候。
那天只有李倾诺在病房里写作业,小丫头整个人吓得魂都没了。
直到医生过来、自己缓和过来后,还睁着双惊恐的眼,默默流了快一个小时眼泪。
许之这次恐怕也被吓到了吧……
李斯年心里堵得难受,他最不想让许之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的。
他慢慢睁开眼,挤出一些笑容。
故意想要让语气听上去轻松,开口却是极其沙哑:“你、你来啦……”
许之果然是红着一双眼,但表情还算镇定,他先是用手背贴了贴李斯年的脸和额头,又轻轻撑大他眼皮仔细看了看瞳孔,才稍稍松了口气。
拿起桌上早就倒好的一杯水:“喝点。”
“谢、谢谢……”李斯年乖巧地坐起身来。
四肢还有些乏力,后背衣服也都湿透了,黏腻在身上有点不好受。
许之似乎是看出来了,手中的杯子一偏,避开了李斯年要接过的手,直接递到了人唇边。
李斯年低头喝了,许之又起身,熟练地打开墙边柜子的抽屉,拿出了一件新的短袖。
正常人是不会在单位留这么多套换洗衣物的,李斯年这么做的原因昭然若揭,但许之偏偏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这让李斯年更觉得有些心虚了。
许之背过身去,等他换好衣服,问:“还吃晚饭吗?”
李斯年点头,拿起手机想看时间,却先看到了许之的五条未读消息和十几个未接来电。
“这、这么晚了啊……”李斯年干笑一声,“食堂已经关门了,我们去外面吃?”
“可以。”
二人一路并肩,一路沉默,唯独上车前,许之停在驾驶门那侧,伸手问李斯年要钥匙。
“我能开,没事。”李斯年说。
许之不吭声,只是手也没收回。
李斯年只好把钥匙给了他。
“你想去哪吃?”上车后,许之问。
李斯年终于忍不住,问了句:“你没有话想问我吗?”
许之头也不转:“你不也没话想对我说。”
这是生气了。
李斯年被噎了下,心里有些微妙的不爽。
就算是自己隐瞒情况在先,但毕竟刚刚经历发病痛苦的人是自己。
许之不心疼就罢了,竟然还在这时候冲他发脾气?
李斯年也不再看他,干巴巴道:“是的,没有。”
许之听完这话,沉默了好一会,车拐过好几个路口后,终于很轻地叹了口气,
再开口,声音明显放缓了些:“是惊恐障碍吗?”
李斯年本想梗着脖子不吭声,但嘴上却不受控地冒出略带委屈的声音:“焦虑和惊恐。”
“多久了?”
李斯年含糊道:“五年多吧。”
许之似乎不太相信,他喉头颤了颤,好半天才轻声问:“因为火灾?”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因为我”,但话到嘴边,又下意识换了个说法。
像是害怕过于自作多情,又怕答案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