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能动了。她想。
在黑暗中努力平复呼吸后,真理强压下语气里的颤抖:“......我很好。”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梦到被某个黑衣混蛋追杀,超越自我极限,跑了十里地。”
饶是她说的诙谐轻松,按着她制止她行动的少年却没有就此让步。
利威尔看着她半天不说话,直到真理主动避开他的视线。
“那个时候你也是这样。”他说,“简直就跟吃了屎没什么两样。”
真理:“......不、不至于。”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空白。
好不容易接受了对方这颇有冲击力的说法之后,她后知后觉他究竟指的是什么。
五年前,同样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她曾靠在墙角努力抵御来自刻印暴走的副作用。而那时他也目睹了一切。
她叹了口气:“怎么还记得那么牢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嘶。”
说这句话时,少年抓着自己手的力道又刻意加重了。随之而来的疼痛令真理察觉到了自己手上那些不停滴落的粘稠液体。
——她的手在睡梦中挣扎时,紧紧攥住了玻璃碎片,被划得鲜血淋漓。
要不是利威尔及时制止了她,恐怕伤势还会更重。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她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开始发动简单的【治愈】魔术。
“别动。”眼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少年松开了手,起身去一边找了些绷带和数量极少的酒精。
而当他再度蹲在她身边时,却发现要被包扎伤口的对象早已将手靠近唇边,伸出舌头来,将那些血迹彻底舔舐干净了。
似乎是被她这出乎意料的行为所震惊,第一时间利威尔的脸便黑了下去。
几秒钟后,他的表情带上了一点微妙地嫌弃,强硬地把她的手从嘴边拉开。
再度被阻止了动作的真理:“......?”
——属于魔术师身体里的一切都是珍贵的。血液也是。
在这无法使用大源魔力的王都境内,她能使用的魔力只能来源于自身。这些流下来的血明显可以被搜集,可不能浪费。她本来是想找能装这些血液的容器来着,可一时半会手头又没有那种东西。只能这么做了吧?
在反应过来流血的瞬间,真理·阿斯特尔很快便将方才的噩梦彻底抛在脑后,想到了这样的解决方式。
可眼前人却并不能完全理解。
“......脏的要命。”他说,“要是沾上灰尘的口水能治好伤口,恐怕也不需要什么药品了。”
而就在他抓过她的手时,低头却发现那些被玻璃划伤的地方似乎已不再大量出血。
黑暗中用指腹去摸索那些伤口,摸到的不过是已经开始半凝固的不平整凸起。
缓缓用胳膊支撑起上半部分的身体坐起来,真理转头看向表现得有些意外的少年,半开玩笑道:“这不是治好了吗。.....唔。虽然确实不符合常人的卫生观念就是。”
利威尔:“......”
她并不能完全看清他的脸色究竟如何。但就算她这么说了,眼前人似乎也没打算就此放开她,坚持拿出药来涂在那些伤口的表面,一圈又一圈,沉默地给她缠上绷带。
真理试图往回抽手,在意识到根本无法挣脱时也不再出言制止。
黑暗中,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少年握着她手腕的手心极为炽热,与微寒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他紧抓着她的手腕,却又在包扎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看着对方专注的样子,真理垂下了眼。
良久,她再度开了口,声音放缓。
“......之前和你说的。关于姓氏是‘阿克曼’这件事。”
少年的动作短暂停了一瞬。
“不要让其它人知道。至于之后要怎么做,等能去往地上,凭自己的力量找到肯尼的时候,再去问比较安全。”
“现在我们要说的不是这件事。”他冷冷开口道,“我也没有问。”
“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了吗。我看你之前挺在意的。”她垂眼看着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处,“......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还是谢谢你。”
察觉到眼前人想要继续围绕自己的话题提出疑惑来,真理·阿斯特尔赶紧抢先一步:“我现在很累,就先睡了。”
急匆匆说完,她便重新站起来,将脑袋埋进由手臂组成的围墙,侧头转向门边而不去看对方的反应,不发一言。
极为强烈的视线在背后盯着她。真理闭着眼睛假寐,刻意不去注意那道目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道注视才散开。直到听见对方重新回到床上的声音时,她才悄悄转过脑袋,借着手臂的缝隙观察黑暗中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模糊身影。
总算是勉强敷衍过去了。她想。
黑暗的场所、看不见对方神情的环境确实能令人降低警惕。
对于自己方才的反应,涌上来复杂感情的同时,真理抱着某种强烈的恐惧。
——刚才差一点就没能控制住。
那种在黑暗里就会暴露出来软弱的部分,简直是......讨厌至极。
并非是对利威尔本人有任何意见,她只是厌恶这样就想要狼狈认输的自己。
更何况,那个时候她竟然真的冒出“让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承担负面情绪”的想法......
绝对、绝对不可以。
将弱点盲目托付给他人,明明就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她默默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再度凝视黑暗,就这样一夜无眠。
等到第二天听见窗外熟悉的嘈杂叫骂时,真理慢慢起身,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眼睛。
在她第一时间想要清理昨晚的狼狈现场时,却发现地面属于灯具的玻璃残渣早已被人先一步清理干净。利威尔并不在房间里。而离她不远的手边,一壶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茶正和两个瓷杯一同被摆放在桌上。
一杯已经见底,而另外一杯则相反。
......这个花纹她记得。是库谢尔的东西。她想。
只是与她记忆中不同的是,这一套茶杯此刻只剩下了单杯。另外一个杯子很显然从花纹上就能看出与它们的不同。
真理并没有再过多往下想。当她洗漱完时,碰见了刚好进屋来的少年。
与她碰撞上视线的少年只是微微一怔,随后又像没事人一样撇开了目光。
紧跟着利威尔进来的是法兰·恰奇。
金发少年在进门见到真理时,态度明显比初见时好上太多,甚至莫名有了些尊敬的意思。
“早上好,真理小姐。”他规规矩矩地和她打了招呼,全然是一副信任的态度,“咦?怎么你也没有睡好?是地下街太吵了吗?”
“......也?”
她下意识向利威尔看去,这才注意他那眼下淡淡的乌青。
“别问些多余的话,法兰。”一旁利威尔开口道,“一会儿还要去分配昨天的货。”
“哦。好的。”法兰点点头,注意到真理迟疑地端详着那杯红茶,他笑道,“真理小姐,放心喝吧。这是昨天在你的帮助下获得的物资之一。在地下街这种地方,可是很少能见到‘茶叶’的。”
“要不是利威尔识货,恐怕这东西一开始就会被其它人给丢进垃圾堆里——那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没有在屋内过多停留,数分钟后,两名少年便再度离开了这里。走在最后的法兰伸手告别她,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真理缓缓将那杯留给她的红茶挪动到自己面前,试探着抿了一口。
略显苦涩的味道绽放于舌尖,她端着茶杯,不知不觉走神了好一段时间。
昨夜的那些交谈,利威尔并没有再提起,法兰也不知情。
......这样就好。不会有分散太多她精力的状况出现。
叹了口气,她再度振作起精神来。将魔力链接切换至昨夜放飞的鸟儿。
——还是先看看使魔的状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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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地下并不是永远。在日复一日的时间里,真理一面做着必要的魔术准备,一面策划着随时能离开的方案。
在地下,黑猫替她查探情报,而在地面上,飞鸟替她俯瞰整个王都。
那只被她从猫嘴中救出的麻雀穿过地下街往上的阶梯,第一时间先去了王政厅查探肯尼·阿克曼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