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如此,姜忘才倍感绝望。
求仙问道,引气入体是第一步,他连这一步都做不到,谈何其他?
修仙不成,修心更是痴心妄想。
他的心性一点都不坚韧顽强,纵使有人哄着劝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还是时不时地痛不欲生。
照姜忘看,姜止远比他有能力承负得多。
姜止又那么善良,那么有责任与担当,倘若真有机会代他受痛,姜止一定求之不得。
他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正低沉间,明殊又道:“那只是蛊毒而已,念之,你要相信自己啊。”
……只是蛊毒而已,吗?
若换旁人说,姜忘定然又要生气了。
可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明殊。
结有神魂契,姜忘曾看到过明殊的前几世。每一世,明殊都承载过不亚于他的伤痛。
若是明殊中无间蛊,绝不会像他这般,被蛊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正因如此,听见明殊的话,姜忘心底非但没生出一分对自己的信任,甚至还更消沉了。
他太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脆弱不堪。
“何必如此苛责自己?”看出他的心思,明殊分外温柔道,“念之,能在无间蛊下撑过六年,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
鼻尖一酸,姜忘又想哭了。
与此同时,垂下眼去,他心中又不禁燃了一分希望。
他真的能做到吗?
后来,风夷姤同他说过另一番话。
“再厉害的蛊毒也不过是虫豸。人为天地之灵,怎会敌不过小虫?念念,这是你的身体,不是它的。你当然应该相信,你终有一日能胜过它。”
这番话,姜忘一直记在心底,记了很久。
重重帷幔落下,裴休心魔幻化出的姜止和明殊都已经不见了。
躺在被衾间,装睡的姜忘缓缓地睁开了眼。
他和裴休是六岁后才认识的。
此前的事,他从未和裴休提起过,知道的人除了他的家人和明殊,就只有长生。
长生是他三岁时,姜赜特意请炼器仙宗为他制作的灵器人。
日夜照顾着他的灵器人,眼中设有回溯阵法,能保存关于他的一切记忆。
裴休只能从灵器人眼中得到记忆。
思了一瞬,姜忘偏头,看向姬恪。
他恰好与姬恪四目相对。
诡异的寂静,沉默了许久,姬恪才低声问:“很难熬,是不是?”
“是啊,”姜忘这次没再说也还好之类的话,点头应道,“非常难熬。”
非常难熬。
四个字飘进耳中,姬恪心下又是一痛。
一潮接着一潮的疼痛,源源不断地涌来,看着六岁的姜忘,姬恪只感觉他的身魂痛得更剧烈了。
那是,此生从未有过的剧痛。
就好像他也在反复不休地溃烂般。
痛得他动弹不得、说不出话、更茫然无措。
他还能和姜忘说什么呢?这毕竟已经是五百多年之前的事。
过去的姜忘他帮不上,现在的姜忘更早已度过难关。
他的安慰、心疼、关切、痛苦……一切的一切,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显得那么多余。
他只能隔着五百多年的光阴,自我惩罚一般,陪六岁的姜忘一起,反复溃烂。
看着他,姜忘又道:“但是,突然有一天,就没那么难熬了。”
月灵宝缎再度飞了起来,缠住了姬恪的手腕。
姜忘轻轻地拽了拽,姬恪就会意地躺了下来,将滚烫的姜忘抱在怀中。
因中地狱蛊,姜忘有时会极热,有时会极冷。
他热时周遭就清凉如水,他冷时周遭就温暖如春。
灵器人也是如此。
就这般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姜忘忽然轻声问道:“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怔了怔,姬恪心想:姜忘。
……姜忘。
念过一遍,倏忽间,姬恪想到了什么。
“是啊,”同他所想的那般,姜忘道,“忘了就好。”
亡心为忘。
佛家有言,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善护念,降伏其心。
道家有言,不止之心皆妄心,不动之心皆照心,常灭妄心,不灭照心。
他的道,其实早已写在了他的名中。
静了一瞬,姬恪又闷声问道:“有那么容易就能忘吗?”
“非常困难,”姜忘道,“但只要想要忘记,总是一年比一年强的。”
从识海中抽出一缕记忆,姜忘用三清宝缎送到了姬恪眉心。
姜忘:“所以,你也要忘记呀。”
姜忘幼时的记忆一幕幕地在识海中闪过,望着那些画面,姬恪感觉自己又要喘不过气来了。
抱着姜忘的动作愈发小心,沉默了许久,姬恪才低声应道:“好。”
“我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