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锲而不舍地又叫了一声,声音放大了一点,带着很浓很浓的委屈:“颜序。”
他重复了一声又一声,从很轻的呢喃道哽咽的颤音,最后泣不成声,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
魏长黎在恢复记忆之后才理解了颜序之前做的很多事情。
他想明白了三年前颜序为什么离开,也想明白了他在三年后为什么愿意舍弃很多东西回来,在他这些天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间内,他也会做梦,每每梦回都能寻溯他们之间一次又一次宿命般的重逢,并惊觉每一次重逢都是对方的情不自禁,甚至说蓄谋已久。
他很难想象颜序第一次再见到他时的心情,也无法想象三年前他离开时的想法,而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这份痛苦的被压制的记忆,只有在药物之下才能保持情绪与稳定的记忆,恢复得太迟了。
魏长黎伸手抱住面前的碑。
他希望能像以前一样获得一个温柔的怀抱,可冰冷的石壁硌着他的心脏,几乎要把他整身的血冻凉了,他只好无措地保持这个很久,最终低头吻了吻那座石碑。
与几近崩塌的精神相比,这个吻显得如此温柔。
云揭动容,偏过头不再看这样的场景。
电子脚铐发出“滴滴”的声响,这个可以检测人体状态的新型电子产品,由橙红转向火红,像在雨中焚烧起来的一场活祭。
云揭伸手按住魏长黎的肩膀:“该走了。”
魏长黎默默避开,他呆呆地看着脚踝上的锁扣,很久才抬起脸问:“你是不是也觉得现在该躺在这里的人不应该是他。”
云揭近些天难得听见魏长黎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但他不觉得乐观,因为眼前的人看上去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全靠吊着一口气活着。
“的确不该是他。”魏长黎自问自答道,低头看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双手,难堪地笑了。
18年前竭尽全力才留下的一条命成了他的催命符,魏长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这条强留的生命早该烬灭,为什么最终却是颜序先离开。
为什么……丢下我。
“滴滴!滴滴!”
电子镣铐发出的警报声越来越重,魏长黎脸色变得灰白,灵台极暗。
“颜序不会想看到你这样的,魏长黎。”
云揭面色凝重,撑着伞蹲下身,强迫对方直视自己的眼睛:“他死了,但你还活着,你不能活得跟死了一样。”
“死”这个字落进魏长黎的耳朵里,刺激得他几乎像后瑟缩了一下,他的手已经无意识扒在石碑边缘很久,破了皮,被雨水冲刷的灰白,此时又涌出了新鲜的血。
谁死了?
谁杀了他?
我吗?
是我啊。
用一根钢笔就能杀人。
是我啊。
魏长黎问眼前的人:“那你想为他报仇吗?”
云揭没有接这个问句,反而反问回去:“你不想吗?”
魏长黎没说话。
“你不想抓住魏长钧,不想纠出眠山社绵延至今的长线,不想给颜序复仇吗?”
魏长黎怔忡,很久后才摇了下头。
“我好累。”
云揭抿起嘴唇,目光几乎有些锐利。
接着他听见魏长黎说:“给他报仇的步骤不需要太难的,把我抓起来,把注射换成枪决可能会……”
云揭没允许他说下去,用一种冷峻的声音说:“颜序死了,你也疯了。”
魏长黎听见那个“死”字,浑身又是一颤。
他没想争辩什么,只是顺着说下去:“一开始,我就是疯子。”
“所以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作践颜序,”云揭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他千般谨慎万般维护才把你变成一个不是疯子的人,你就这么对待他的心血?你觉得他能安心吗?”
魏长黎不说话。
向来冷静的云警司语气竟也越说越激动:
“还是说,颜序的感情在你心里就这么廉价?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就死了,痛哭几场要死要活几次,剩下的就是进看守所坐牢都无所谓,要是能一颗枪子儿死了是不是就更好了?一了百了!魏长黎,你负责任吗?”
“可是我能怎么办?”魏长黎突然就崩溃了,他大吼,“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我上一秒刚刚把戒指套在他手上,下一秒就把他心脏捅穿了!他一点反抗也没有,他甚至不怨恨我,他最后一刻竟然叫我别害怕,我害怕!我现在每时每分每秒都在害怕!我害怕我今天又丧失意识被谁控制把谁捅死了!是你怎么办?是佟夫人怎么办?是大街上随便一个无辜的人怎么办?”
魏长黎脸庞上泪水混合着雨水留下,打湿在他一身缟素,又洇染在颜序的石碑上。
他音调扭曲嘶哑,最后竟是呕出一点血色:“我难道不应该死吗?我难道……不能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