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二月二十四,长沙府城南门外里余,妙高峰。
山上耸立炮台,几门数百斤的大炮一齐轰鸣,数枚炮弹落在长沙城墙上,顿时一阵惊叫哀嚎。
山下旌旗蔽空,旗下乌云密布将要压城,云边红焰滚滚,狂烈的火气席卷长沙,炙烤着人的心肺。
远远一阵雷霆炸起。
游王廷惊醒过来,偏头看向西南。
灰白色的炮台从河西天马山上茂密的树林中探出头来,黑色大炮吐出白烟,将炮火向湘江倾斜而下。
湘江上帆樯如云,挂着官兵旗帜的船只却已剩不下多少。
几艘倒扒子脱离战场,停靠于橘洲,几十人上岸,与洲上官兵交战。
随着官兵船只或沉没或被跳帮的敌军抢夺,满江的敌船掉头攀咬橘洲,黑色人浪重重地拍向洲上官兵。
实际只是民壮、乡勇的官兵再无法支撑,要么投降,要么跳水逃命。
头顶又是一阵巨响,紧接着黄道门震了一震。
躲在战棚里的陈象明心惊胆跳,声音发颤,“泰来先生,橘洲失守已成定局,且回去……再做部署。”
棚外的游王廷惨笑一声,“部署?还能如何部署?无非是坐看社贼大军围城罢了!”
墙上官兵尽皆惶恐,不少人有意无意地看向长官,陈象明心头一紧,只觉得那目光像是毒蛇一般。
“若非周元儒托大,长沙丧失野战之兵,何以至此!”
陈象明几乎是在哀嚎,游王廷却已平静下来,“旭庵,事已至此,勿要多言。周元儒出兵,你我皆是认同的。
“湘乡陷落不久,邵阳城尚在,周部轻装上阵,哪怕攻不下贼城,也能在骚扰敌境后全身而退,谁能想到……”
游王廷目光直直地看向城外阵型严密的大同社军阵。
“谁能想到邵阳全县百姓尽皆附贼,官兵几无落脚之地,连近在咫尺的邵阳城也进不了。贼社治军驭民之森严,可想而知。”
他重重说道,“周元儒,输得不冤!”
陈象明面上愁云惨淡,“现下贼社三面出击,西侵靖州、辰州府,南扰永州府,北犯长沙府。
“南楚危在旦夕,唐中丞却迟迟不发援兵,庙堂诸公仍在争论沅抚人选,我等如何守住长沙!”
游王廷有些出神地回道,“唐中丞如何能发援兵?长沙再紧要,能有武昌、承天紧要?
“何况湖广兵力本就空虚,从镇筸及施南等土司调兵五千①,方才堪堪阻拦流寇肆掠江北。
“现下陈制台连胜流寇,将其赶入川陕山中,正是围堵歼灭的大好时机,岂会分兵来援?
“至于沅抚,朝廷定下人选又如何?手下无兵,也只能坐守长沙,等着陈制台剿灭流寇。”
陈象明胸口发闷,心中郁闷至极,游王廷却忽地笑了,“不过,长沙定然不会失陷。”
陈象明顿时一惊,急切问道,“泰来先生何意?可是想出了制敌之法?”
游王廷并未回话,而是向前走去,陈象明惊呼“小心”,四周护卫也紧张地围拢过来。
“旭庵,你看。”
游王廷站在女墙边,大风吹得他的绯袍猎猎作响。
陈象明迟疑片刻,咬牙走上前去。
“旭庵,贼社三面出击,唯独放过衡州府,为何?”
陈象明愕然。
“旭庵,贼社分明可以尽取宝庆五城,为何皆不取?”
城下社贼仍在耀武扬威,却突然间分开一道小口,穿着鸳鸯战袍的两人从中跑了出来。
陈象明大为震惊,“贼社,要求和!”
……
夜已深,湘潭杨梅洲却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一艘倒扒子慢悠悠靠在洲北临时码头,一众披甲人护卫着一个女子上了岸。
杨文煊本与谢缚聊天,后者忽地噤声起身,他自然知道是刘今钰来了。
“船厂诸事,都按我方才说的去办,不要怕花钱,务必尽快建成,务必在湘潭多招募些船匠。”
谢缚领命而去,杨文煊上前迎接刘今钰。
“游王廷不愿和谈?”
顿了顿,他又自己答道,“也是,游王廷只是巡道,虽然万炜已躲去武昌,但他哪里做得了这个主。”
刘今钰耸耸肩,“我也没指望他做主。就是他真做了主,我也不敢信。不过是借机夺取橘洲,拿下湘江的长沙段航道,随便看看能不能勒索些钱财。”
她往后与贾闷头说了几句话,贾闷头便领人退至临时码头,杨文煊惊诧道,“你还回长沙?”
刘今钰打了个哈欠,“不回不成,长沙怎么也有几千人在,我部却分成三营,分别驻扎在湘江两岸和橘洲。等橘洲稳固,我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