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内的光线变得昏暗。
张一轩推了推眼镜,瞥了眼一半身形被阴影藏匿的黎夜,神情晦暗不明。
楚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刺啦。’
村长划燃手边的火柴,火光在他手中明明灭灭,点亮了一旁的灯盏,目光落在黎夜身上。
他的眼里没有这个年龄老人该有的浑浊,清澈的像是能看透人心。
老人的视线冰冷而锐利,黎夜站在原地没有动。
气氛僵持。
常欣欣颤抖着将手伸进口袋,冯月薇指节攥得发白,陆丰往后挪了两步,做好了势头不对立马就跑的准备。
“唉...”
村长叹了口气,他抬了抬手,“坐吧。”
几人神色各异地坐在了下来。
椅子很硬,很凉,常欣欣不自在的挪了挪。
“村里祭的农神并不是后稷。”
黎夜呼吸一紧。
“而是救了我们全村的恩人。”
众人屏息凝神。
火光摇曳,烛光明明灭灭映衬在村长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们村子的土地算不上肥沃,但每年的收成也勉强够大伙儿糊口。但在我十四岁那年,村里突然闹了饥荒,地里颗粒无收。”
“好在家家都还有点存粮,再去山上挖点野菜,摘点野果,也还能过活。”
“那时候大家还都觉得再坚持一下,田里的状况就能好一些。但这样的日子却持续了很久...”
“能走的都走了,但大多数村民都没地方可去。世道乱,其实哪儿都一样。”
“再后来山里的野菜野果也越来越少,有些地方就连树皮都扒了,想要找点吃的只能去更远的山头。”
村长的目光有些涣散,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时候,“人不是什么时候都是人...”
他长长地吐出口气,才接着道,“有些人饿疯了,把主意打到了孩子身上...”
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开始以为是孩子们太饿跑别的山里找吃的,摔在那儿了,才一直找不到。可后来丢孩子的越来越多,我阿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些先前还饿的走不动路的人,找起孩子来格外卖力,脸色也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
“再后来山神收童男童女的消息在临近的几个村里流传开了。我爹这才知道,不止我们村,附近几个村里都丢了孩子。”
“他开始跟踪他们,可一连好几天都没有收获,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
“直到一天半夜,他看到有人溜出了村子就悄悄跟在了后面。他们一直走,走到了后山坟地半山腰的一个山洞。
“洞口前站着许多人影,他这才发现参与的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尤其是当他看到两个被捆起来的孩子和那一口大锅,恐惧更是达到了顶点。”
黎夜眸光轻闪,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我爹跑了。他不敢回头,更不敢想象那些孩子的惨状。他当时跑的太急,在山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摔得不轻。后来他壮着胆子爬过去看,绊他的竟然是个”人,一摸还有呼吸,就把人给背回家了。”
“那人叫严梁,在我家待了两天,家里把仅剩的米全都给他做了米汤,我那时候还挺不高兴的...”老人笑了笑,眼里流露出怀念的情绪。
“我爹一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真要直接说出真相,村里免不了要大闹一场。我们这边虽然人多,但体力压根比不上那帮吃饱了的。”
“他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悄悄聚集那些丢了孩子和没有参与的人家,告诉了他们真相。”
“有人信,自然就有不信的,我爹就带他们去了那个山洞。他们看到洞壁上,地上全是血迹,里面藏着一口大锅,大大小小的骨头堆在角落。”
“场面当时就失控了,失去孩子的那几户根本听不进去劝,哭嚎着就要去找那帮人算账,我爹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给拉住了,再后来他们商量半夜趁那帮人睡着,再一户户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后来呢?”见村长突然停了下来,常欣欣忍不住问道。
“后来?后来计划失败了...”村长苦笑了一声。
“怎么会?!”陆丰一脸的难以置信。
“被打的措手不及的不是他们,而是我们。”村长叹了口气,脸色也有些难看。
“参与的不止那十几户,还有更多。他们是轮流去那个山洞的,其中还有丢孩子的两家...他们吃了自己的孩子...”
常欣欣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
“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是怪物。”
村长眼神阴郁,唇角微微下垂,脸上的皱纹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深了。
“我们就那样被绑着扔在地上,场面很混乱,有人在骂,有人在哭,有人在求饶。”
“我被他们拽起来,刀抵在脖子上,他们说我爹多管闲事,要拿我第一个开刀。我当时太害怕了,哭着让我爹救我,我爹给他们磕头,但他们只是笑。”
“严梁爬出来,趴在那些人脚下,他说吃小孩有什么意思,要吃就吃他,他能让他们永生。”
村长神情像是哀伤又像是愤怒,“那些人笑得更厉害,笑他脑子不正常,我现在还记得他当时表情,说的话。他说,‘试试嘛,万一是是真的呢?反正你们怎么都不吃亏...’”
老人的眼睛变得浑浊,声音里带着颤抖,“他们被他说动了。将我扔到一边...”
他闭了闭眼,露出个苦涩的笑,“我活了下来,他被带走了。我们被关在院子里,我没听到他的惨叫,但没多久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我吐了,边哭边吐,我骂他们,一直骂。”
村长长长吁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骂了多久。嗓子哑了就躺在地上哭。外面很吵,突然彭地一声巨响,我们都吓了一跳。”
“再后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爹帮我咬开了绳子。门锁了,我扒着门缝,没有人,除了一口大锅什么都没有,外面的人凭空消失了。”
“当晚村里下了第一场大雪。第二天有人发现被雪覆盖的田地里长满了差不多有半截高的玉米,水稻,和小麦。”
黎夜蹙眉,欲言又止。
老人像是看出她的想法,“很神奇,对吧?它们的周期和适应的环境、季节都不同,却在同时生长,开花,结果。”
几人都点头。
村长望向敞开的大门,眼神渐渐变得空洞,像是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