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嘉婉尚且没有见过阎王,压根儿就没有定什么具体的罪名,但毕竟是被孽镜台照过的,不可能放在那里不处置,昏迷未久的她缓过劲儿来,睁眼又是一副冷淡超脱的模样。
胸肋之间被勾魂索穿透,感受到长久而磨钝的疼。
“这是…我先前昏过去了么?”
赵嘉婉巡视一圈,看见木里潇的魂魄就在一旁飘着,穿着生前贴身的那件白衣,外面的印金左衽窄袖袍并没有罩在身上,一双眼带着释然与悲悯,淡淡地望着她。
她有些惊愕,分不清现在是何种处境,四目相视良久,才艰涩地挤出一句:
“潇儿…我,我现在不是在处刑台上么,你怎么会来看我呢?”
试图换成站立的姿势,却怎样都站不起来。
她看见木里潇用一种暧昧缠绵的目光望着她,与她摆事实讲道理:
“赵姐姐,别白费力气了,你身上有勾魂索钩着,是根本动不了的,范大人还在天上瞅着呢,难道,你都化作鬼了,还不愿意放我一马么?我来见你,只不过是我这人好歹长了副心肠,看在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尽一尽该尽的情谊。”
似乎人一死就豁达了,往常看不开的事情,到如今也变得轻飘飘。
赵嘉婉对上那双澄澈湛蓝的眼眸,忽然发现其中闪烁着自己无法明晰的神采,还来不及理解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便恍惚地开口:
“是么?那么,我是该好好谢你。”
她的腰身挺直,丝毫没有受到折辱的表现,语气带着些不易觉察的失落,不知在期待些什么。
偏过的头拧转回去,留给木里潇一个清俊的侧影。
木里潇见她这样,忍不住飘到她耳边低声一句:
“呸,假正经。”
让赵嘉婉愣了一下,身子依旧岿然不动。
“够了,二位姑娘叙旧也该到此为止了吧?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场合么?”
黑无常微微皱紧眉头,紧盯着赵嘉婉的脸怒斥。
木里潇立马抬眼,反击回去:
“让范大人见笑了,小女只是与赵姐姐说几句私房话,要怪便怪在小女头上,关赵姐姐什么事?”
笑吟吟的让人挑不出一丝差错。
赵嘉婉有些别扭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冲着木里潇轻轻地咳了咳:
“…倒也不必如此。”
接着转过头去,迎上黑无常的目光:
“烦请大人给我一个痛快。”
虽然语调虚弱,却透着笃定坚实的倔强感。
木里潇的豁达感染了她,让她不再想着要离去。
她却不敢承认,这份难以言喻的情感是爱,自顾自地在心底开解:
——既然逃不出去了,索性就留在这里吧。
黑无常见状,眼角攀上一丝冷厉之色,微微点了点头。
“甚好。”
旋即从上空渐渐地飘落下来,口中威严地怒喝一声:
“跪下!”
祭坛模样的处刑台忽然变作了一个公堂,引得赵嘉婉趴伏在地,心下茫然。
这是什么高级的术法,怎得将周围景色变成了这番模样?
黑无常却没给她迟疑的时机,手执着惊堂木猛然一拍:
“洛南赵氏,你可知罪?”
声音很大,有如惊雷乍响。
岂料赵嘉婉半点儿被震慑的感觉都没有,嗓音依旧不徐不疾,温和沉笃:
“民女知罪,民女违逆天道,私铸炉鼎,又戕害他人性命,罪该万死,”
除了气息有种说不上来的虚弱,没有丝毫破绽。
黑无常对此感到讶异,满意地点点头,刚想说几句场面话以示仁慈,就听见台下的木里潇率先按捺不住:
“姐姐…你倒也罪不至此…”
毫不避讳地对赵嘉婉流露了担忧之色。
下意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愣了半晌又迅速垂下。
“无妨,这是迟早的事。”
赵嘉婉安抚似的冲她一笑,把黑无常当成了空气。
黑无常对此感到无奈,只能熟视无睹地继续下去,连场面话都忘了讲:
“肃静!洛南赵氏,你可知你犯下这些罪名该受什么刑罚?”
明明只是阎王座下当差的一介小官,偏偏摆出一副阎王的派头。
赵嘉婉不卑不亢,应了一句:
“民女不知。还望大人明示。”
双腿跪在原地,字字咬得清楚。
却在下一秒听见开门见山的回答——“你杀了一位尚且有孕的妇人,又用她的孩子做炉鼎,加上那些死在你手里的北都士兵,你身上沾的血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依照规矩,你该被投入寒冰地狱,百年不得超生。”
“凭什么?”
赵嘉婉愣怔,微微抿唇,怒火没来由地涌上心头。
她不是不接受这个刑罚,只是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炉鼎是听着阎王的吩咐找的,寿数是天生命里自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