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怔怔地飘在原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喉头酸涩,发出的字尾有些沙哑:
“那…你还想让我怎样?”
岂料这话却得来木里潇明朗轻盈的一句:
“随便你,爱怎样怎样,我既然已经死了,就管不着你了。”
态度温和又通情达理,颇有种松懈下来的舒适感。
赵嘉婉却有些无所适从,迷惘地摇摇头:
“不对…这不对…你怎么会这样?你不该…是这种反应…”
木里潇却轻声道:
“赵嘉婉,这世上,没有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可你离了我,却偏偏活不了几年。我一想到这点,从前受的苦,便值得了。”
双眼明亮地望向她。
明明是释怀的表情,赵嘉婉却读到了另一重意味:
——弃如敝履,味同嚼蜡。
心中顿时被剖空好大一块儿,四面都在往一处使劲儿。
整个人跟失了魂似的,难受得无以言表。
木里潇却适时地启唇:
“你不是要跟着范大人去受审么?那我就不方便送你了,走吧,赵姐姐,你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好。”
赵嘉婉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已经是晚了。
木里潇转过身去,再也没有看她,淡淡抛下一句:
“范大人,你带她走吧,我和她的旧已经叙完了。”
黑无常便恰到好处地回应:
“没问题。你也要注意,身子别飘太远。”
“嗯。”
木里潇淡淡地点了点头,再也没看赵嘉婉一眼。
恰在此时,黑无常冲着赵嘉婉呼唤:
“赵姑娘,我们走吧,就不在这儿耽搁太长的时间了。”
让赵嘉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个“好”。
孽镜台离这里很远,赵嘉婉饶是飘着,也飘了好长一段时间,飘过几座黑顶重檐的建筑后,总算飘进黑雾缭绕的孽镜台前。
那是一座高耸的石台,有如群山中凸起的尖碑,甫一靠近,整个身体便不自觉地被吸引。
石台前半悬着面镜子,清晰映出赵嘉婉大半个身形,却映不出黑无常的样貌。
赵嘉婉看见自己依旧是乌发如瀑 ,病容憔悴的模样,霎时有些恍惚。
不仅身子清瘦了半圈,面色也苍白得无以复加。
她失神地的站在镜前,喃喃自语:
“这就是…孽镜台么?”
镜中的她却蓦然迸溅出血,变做一个面色可怖,长着獠牙的恶兽,被蓝色锁链悬吊四肢,赵嘉婉想要咳嗽,却干干痒痒的什么都咳不出来。
那些死在她怨念下的人,那些她用魇煞杀死的人,似乎化作无声的嘲讽,一览无余地审视着她。
赵嘉婉冷冷与他们对峙,灵台逐渐恢复清明,迷惘的眼神也锐利了几分: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只有潇儿一个,其余的又算什么东西?
而后摊开掌心,用那些细细密密的丝线,裹缠了孽镜台。
她的魇煞本就是煞气凝聚的,是同出于阴间的一股力量,自然可以和孽镜台的力量相抗,黑无常见状想制止她,故技重施甩出勾魂索。
“赵嘉婉,你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瞧这孽镜台不顺眼罢了,你要是敢伤我,我便把这孽镜台碾碎。”
赵嘉婉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孩堤时的记忆便如大江大河,一鼓作气地奔涌入脑。
父皇不理政事,酷爱在宫中设宴,与诸位肱股之臣通宵达旦地饮酒,在一片丝竹管弦声中与醉到天明,这管事的烂摊子,自然就交到母妃手上。
母妃勤于政事,对她自然就疏于照顾,她便自由的在宫中胡作非为,肆意地开发身上煞气的种种用法,像是在玩某种新奇的游戏。
譬如用煞气虐杀刚进宫服侍的小厮,看看那些人的肉身碰见自己这不祥的力量,除了疼痛,还会发生怎样的特别反应,每当观察到对方扭曲的表情时,便会津津有味地端详思索,并从中感到由衷的满足。
偶尔失手,也杀死过几个人,不过都给了价值不菲的抚恤金平息民怨,所以三岁那时,她便安稳无忧。
寻常孩童三岁才刚会说些简单话,她三岁时却俨然跟个小大人般,对这个冷冰冰的皇宫,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但她无法否认的是,公主这个身份,给她带来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身上一件紫色的衣裳,便是平民百姓望尘莫及的。
洛南的风浸淫了她许多年,连同整个齐渊国都成了她骨血中不可磨灭的印记。
可她记住的,永远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弦歌,或者同样纯稚无邪的木里潇。
似乎只有这二人的存在,才让她赵嘉婉身上多出那么丁点人味来。
在本该坦然相对的孽镜台前,流露出临阵脱逃的怯懦。
表面上却依旧是冷静无匹的,哪怕是黑无常都曲解了她的意图。
僵持在原地与她对峙,眉头紧蹙,没有一刻松开:
“赵姑娘,你是心甘情愿来受审的,事到临头又何必使用这般下作的无赖手段?做这种孩子气的举动,不觉得太掉价了么?”
赵嘉婉却没有受到分毫触动:
“哼,那又如何?”
冷着脸,大有咄咄逼人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