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出很远之后,楚雁离心头的怒火一点没有消除,反倒是越来越强盛。
神域这帮人都是什么杂碎,无缘无故就给人扣上罪名喊打喊杀,难道蓝澈光是因为一个和议协定的文书就修改了这么久,他心中恨得咬牙切齿。
还有,蓝澈不是一向追求平等吗?那为什么不允许自己在殿上辩驳呢?
还是,他觉得自己丢人?所以才会这样驱赶?
楚雁离越想心里越乱,这一次,他对蓝澈的好感直线下降,虽说不会到达讨厌的程度,但是想让他再掏心掏肺,恐怕是有些难了。
他说过不计较身份,不在意尊卑的,但是刚才,分明是嫌弃自己话多莽撞,嫌弃自己失了他的颜面。
“圣君,到了。”银砂见他还若有所思,只得出言打断了他的思考。
折将狱无极境,这个让多少魔宗人为之胆寒的地方,这里的牢笼经过特殊的改造,设有强力的镇压符阵,魔宗之人知道进了此处,就会如同凡人一般,法力全无,肉身便会变得十分脆弱,随便一折腾可能就会身死当场。
楚雁离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把将离关在这里到底是什么居心?
好在有银砂开道,这一次楚雁离没有收到任何阻拦,顺利的抵达了无极境的内里,此地像是一个六角转盘的塔型迷宫,中轴竖有一根通天柱,圆柱上下分化六层,依靠中心天柱的旋转楼梯连接,只有了解此地的地形的人才能准确控制其旋转的角度。
每一层都有士兵把守,入层之后还需提交口令,士兵只有得到准确的指令才会放行,这样的设计也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脱,层层重兵把守,隔间设有阻断层、机关层还有暗哨,想要出逃根本无异于自杀。
他们一到了首层,天罚司的月寒樱就迎了上来,他受夜观澜之命在次等候接应,将离被关押在最底层,因为楚雁离身份特殊,所以只能将双眼遮起,由银砂搀扶向前,期间,他问起了将离的情况,月寒樱犹豫了片刻,还是实话实说了起来。
她还没抵达无极境之前,那些对魔宗有私仇的人便对将离下了手,好在是没有动用什么酷刑,将离也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听到此处,楚雁离的脸就抽动起来,似是已经到了要杀人的程度。
“别急,我已经安排人诊治过了,只要休息上几日就没事了。”月寒樱淡淡说道。
“多谢月掌司。”楚雁离再是生气,也没忘了客套,这次多亏了白玉京和夜观澜相助,若非他们从中周旋,将离恐怕没等到审判就小命不保。
“先别急着谢,白神君只是让你来看他,并不能带他走。”
月寒樱话刚说完,就看到两个甲兵押送着浑身是血蒙着眼睛的将离向外走,她脸色一冷,赶快挡在了路中间蹙眉说道:“站住,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楚雁离一听就知道事情出现了变故,赶忙将眼罩脱下,观察着现在的局势,准备随时出手营救,虽然被遮着眼睛,但是他的通感能力很强,出去的路他已经记了个七七八八。
“月掌司莫要误会,我们收到神庭的飞鸢传书,是送这位圣君出去的。”说完,便将传书双手呈上。
月寒樱观阅了一番,字迹是都云谏的,看来神庭那边已经做出了决议,虽然出去了也还是要被软禁,但是在未央庭肯定好过在这里。
“行了,现在你可以带他走了。”这话是对楚雁离说的,得到应允,楚雁离赶忙上前将将离扶住,而后心疼的问道:“疼不疼?”
“废话,要不你来试试?”将离听到了他的声音,脸上便露出了笑容,只是那笑容在楚雁离看来却格外心酸。
将离这个兄弟实在对他太够意思,这么多年的相处之下,将离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可以与楚莫辞画等号,二人的结识不过是因为名字中都有一个离字,楚雁离常说,他与楚莫辞同姓,与将离同名,这便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他们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二人都当了真,所以在日常相处方面,他们之间一直都十分真诚,二人凑在一起,总是能碰撞出有趣的事情,他们互相捉弄,互相扶持,从来没有抱怨过付出,若不是将离总是在烟街柳巷出入,旁人都要将他们当成一对佳偶了。
只可惜,二人的确清清白白,没有一点多余的心思。
“好了,别说话,我带你出去。”楚雁离道。
将离点点头,身子也放松的靠在楚雁离身上,边走边悄声的说道:“你让我帮你带的醉生梦死还在包袱里,记得去拿。”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及这些,一瓶酒哪里有他的性命重要,楚雁离心中感动,但是一想到这酒他原本是打算送给蓝澈的,他的心里就有不痛快了起来。
见楚雁离没有答话,将离边侧过头问道:“怎么了?你们该不会又…?”
“没有。”楚雁离冷淡的回到道。
“没有?没有你干嘛说话冷冰冰的?”
“啊呀,你关心关心你自己的情况吧,别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楚雁离实在说不过他,便假装不耐烦的抱怨了起来。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到底长嘴了没长?这才多长时间没见,就又吵架了?将离嫌弃的撇了撇嘴,但是现在显然不是聊天的场合,细情还是等回去再问吧。
等出了无极境,楚雁离便求银砂送他们先去云梦庭,好在银砂心肠软,楚雁离态度诚恳,他便也行了个方便。
这种皮肉伤对于叶冰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一针下去,就直接给将离扎到昏迷,吓得楚雁离抱着摇了半天,以为是叶冰清失手给将离直接扎死了。
叶冰清看着楚雁离着急忙慌的样子,开口解释了起来,将离身上最严重的伤肉眼不可见,表层的伤口上点药就行了,但是无极境的符阵是会对魔心造成严重伤害,如果想要完全恢复,将离必须沉入梦境,让魔心静默疗养。
接下来的担子,就落在了楚雁离的身上,他需要每隔一段时间,给将离体内输入魔气,好助他回复,叶冰清特地向银砂打了招呼,让他和都云谏说,将离要留在此处几天,若是有人非议,就让他们来云梦庭找她理论。
有了叶冰清撑腰,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楚雁离也趁着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在云梦庭住了下来,反正他一时半刻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理和蓝澈的关系。
这一日清晨,楚雁离起了个大早,跑去殿前找叶冰清拿今日的药包给将离萃药,但是他刚刚走到后殿,就听到了花扇里和叶冰清的对话。
“叶神君,我来……”
“不用说了,备好了,拿回去给他吧。”叶冰清眼睛都没抬,直接把一个装有鹅黄色药丸的琉璃瓶扔给了花扇里,“你让他轻点折腾自己,我这一颗乔木常青做起来费劲的很。”
“是是是,我一定如实转达。”乔木常青是何等珍惜的药材,花扇里心里自然是清楚的,此物以多界药草为引,可是说是集结天地精华而生的药物,一颗下去,只要不是伤其根本的病痛伤口都能痊愈。
花扇里要这么珍贵的药物做什么?而且听叶冰清的话,她似乎早已经算准了花扇里会来,花扇里是未央庭的人,难不成是蓝澈受伤了?
他……他怎么会受伤呢?
这些天他一直躲在云梦庭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没有打听过未央庭那边的情况,叶冰清好像一直在忙碌着,他也不便打扰,而且他心里一直还在埋怨蓝澈,所以便故意回避这没有去理,蓝澈有神骨在身,就算伤了只需要静养便可恢复,但是看现在这种情况,好像蓝澈情况很是严重,甚至,需要用药物干预才行。
“阿姊,你这药是给谁用的?”
“庭宣啊当然是。”叶冰清像个没事人一样,轻描淡写的说道,她用笔杆尾部推了推面前的盒子示意花扇里取拿,“还有这个,外伤用能好的很快,让庭宣放心,绝对不会留疤的。”
“庭宣君怎么了?怎么会受伤?”楚雁离心急如焚的问了起来,但是看面前的花扇里,似乎将自己是视作了空气,拿上东西像叶冰清行了一礼就准备离开。
楚雁离那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快步追上将他截停在大殿内,而后再次询问了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不是伤的很严重?”
“不告诉你?”花扇里被这一句话激的直接炸了毛,“整个神庭谁不知道神君受伤的事情,也就是你心大,到底是魔宗的人,狼心狗肺,亏着神君待你那么好!”
“你不配!”
花扇里情绪激动,直接将楚雁离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这一番话的内容之中,并没有说明蓝澈受伤的原因,楚雁离实在着急,只能将话放柔,平心静气的再次请教,“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天我没有回未央庭,所以……”
“所以?这就是你对神君的态度吗?你自己在鸿蒙大殿闯了祸,为什么要神君替你受罚?”
“你倒是好,出了事情往叶神君这里一躲,像个没事人一样,整个未央庭都因为你闹得不可开交。”
这话直接让楚雁离灭了火,心里不知从何处涌起来一股自责,但是他还是控制着情绪,继续对已经炸毛的花扇里说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花扇里原本不打算再同楚雁离废话,蓝澈那边还等着用药治疗,但是看这个样子,若是不说清楚,楚雁离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离开,索性他就一股脑的把后面的事情讲了出来。
蓝澈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当庭替楚雁离做保,声称未央庭之内,不分种族,有功论功,有过论过,楚雁离虽不是未央庭的人,但是当初是由他从天罚司手中要下的人,所以楚雁离在神庭所犯的所有罪责,一并有他来承担。
蓝澈命华胥取了雷音鞭,在鸿蒙大殿中,当众受了五十鞭,此举他曾为风知还做过一次,这一次效仿此法,正是说明他的一视同仁,而且蓝澈选用的雷音鞭,是天罚司最为令人生惧的武器,此物携带雷电之能,每一次抽打在人的身上都会发出电击之音,在加深受刑者的痛苦的同时,亦可震慑旁观之人。
而雷音鞭上的棘刺中有无数细小的针绒,一旦进入身体,会持续释放电流加大痛感,直到能量消耗殆尽才会自动消解,而在那之前,伤口无法愈合,需要持续用药,蓝澈之所以用此刑来惩戒自己,一是要维持住现在有的和谈局面,二则是让那些心觉偏私的人彻底闭嘴,三便是可以让楚雁离逃出这次舆论风波。
“华胥打完那五十鞭,整个人都在抖,神君就站在那里受刑,满身是血。”
“楚雁离,你如果还有一些人的良知,就应该去看看他。”说到这里,花扇里却马上改了口。
“算了,你还是继续装不知道的好,你去,只会给神君添麻烦。”
可下一秒,楚雁离便沉默着从花扇里手中夺过丹药和盒子,飞快的跑出了云梦庭,花扇里错愕,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叶冰清倒是没有觉得意外,而是对花扇里说道。
“啧,既然他去送药了,那你就留下来帮忙。”
“给将离的药在这里,冷萃三个时辰,别忘了填冰,去吧。”
花扇里迷茫的看着叶冰清,本来他是想替蓝澈指责两句楚雁离的,怎么自己反倒是被扣下干活了?虽然他弄不清楚情况,但是叶冰清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只得从桌上拿起药草,向着后殿走去。
楚雁离从没有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如此之快,之前的自责之感现在传递到了四肢百骸,对蓝澈的责怪也全数消解,他光是听花扇里的描述,就知道蓝澈伤的有多严重,那可是雷音鞭,自己挨上一下可能都要哼哼唧唧的哭上两日,蓝澈可是实打实的挨了五十鞭啊!
纵是有神骨在,这样的伤势想要愈合也需要些时间的,而痊愈之前,他要熬多久?
都是他,都是他故意不接受任何有关蓝澈的消息才会变成这样。
蓝澈一定……一定恨死他了吧?
等到了未央庭,楚雁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论一会谁说什么,他都要控制好自己,绝不能在与人发生口角给蓝澈添麻烦。
下定决心之后,楚雁离才敢向着里面走去,一路上,众人的眼神都像是羽箭一样,穿射的他的躯体,每一个人似乎都在心里无声的咒骂着他,这一刻,魔宗余孽的名声算是彻底扣在了他的头上。
蓝澈一向受人爱戴,代自己受过一事本来就令众人不满,而自己非但没有表露关心,反倒是逃到了别处,现在莫说是给他冷眼,就算是给他一刀,他也不能说什么。
才走到寝殿门口,就听到风知还和陆竹笙在屋内的对话。
“神君睡下了吗?”风知还低声道。
“嗯,都几天了,疼的连眼睛都合不上,我听宋景说,昨儿又是咬牙坚持了一宿,宋景实在没有办法,硬灌了些安神茶才让神君睡过去。”陆竹笙也压沉声音回复着。
“也不知道叶神君的药做好没有,这都几天了,再这么下去,神君会活活疼死的。”
“花扇里去拿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楚雁离这小子,真是混蛋至极,自己在大殿上痛快了,一点也不替神君考虑,保他已经很是不易,居然还跳出来给长乐庭的那些人当枪使。”
“确实,若不是在大殿之上,我真想抽他两个耳光,神君都已经力保将离,他跳出来添什么乱?让他走还犹犹豫豫,神君会害他吗?多留一分,长乐庭的那帮人肯定会活剐了他。”陆竹笙一向冷静,但是遇上这种事情,他还是控住不了个人情绪,所以话语间也多了些埋怨。
“还不如让长乐庭料理他呢,也好让他知道,落在那帮人手里是怎么样的生不如死。”风知还生气道。
是为了保护自己吗?不是因为丢脸?
楚雁离被这一通对话弄的心绪烦乱,当时自己确实没有考虑蓝澈的处境,他着急知道将离的安危,所以忘记了蓝澈现在自己也如履薄冰,他在大殿上指着都云谏的鼻子骂,长乐庭的那帮人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自己的出现,完全是激化了矛盾。
蓝澈是怕他说多错多,未央庭神君固然强大,但也不可能与整个神庭对立,自己的出现,蓝澈保与不保,都会被非议,而这并不利于现在本来就摇摇欲裂的神魔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