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着,下次再来。”
楚雁离看着手中那柄利锐的长剑,开始陷入沉思,此刻的剑冢深处,只剩了他一人,冷寂的寒风从他耳畔刮过,他浑然不觉。
蓝澈此言何意?
是在说下次他习剑之时,自己还可以前来观阅吗?
他不嫌弃自己?
察觉到蓝澈用意的楚雁离喜形于色,蓝澈并没有像旁人那样对他避之不及,反倒是愿意同他多说几句。
看来这神庭之内,也不全是冷漠无情之辈。
至少,蓝澈是个例外。
行思于此,楚雁离抿嘴一笑,此来神域,总算是小有所获,起码,他对神域人的认知有所改变。
楚雁离细忆着方才的经历有些后怕,要知道蓝澈的战力乃是神庭之最,他的威名在魔宗之内,更是人人惧怕的存在。
自己这半斤八两的剑术居然狂妄到说要接下蓝澈的一剑,若不是蓝澈留了手,自己现在恐怕已经消亡在了这剑冢之中。
那一剑虽凌厉,但是楚雁离却可以清晰的感知到蓝澈隐藏在剑意之后的截然不同的心境。
蓝澈追求无心无情无我的极致平衡,但是为何,他的剑意之中却处处透着温情?
那感觉如丝如缕,乍观之时不见踪痕,但行气走剑时故意剑寸偏移避开要害,剑意心意背道而驰。
好奇怪的人,内心与表象竟是两方天地。
楚雁离心想道,他将沧渊剑收好,心中畅快不已。蓝澈能赐剑于他,便是对他的一种肯定,至少在剑意领悟这方面,他是可以同蓝澈过过招的,即便自己根本不擅长用剑。
他刚欲离开剑冢,便察觉空气中飘来一阵草药的淡芳,楚雁离转头一瞧,不远处的正有一位女子在以同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呦,蛮厉害的嘛,能从庭宣剑下全身而退的魔宗之人,你是首例。”对方冲他嬉笑了起来,楚雁离虽不明对方的身份,但是听她对蓝澈的称呼如此亲切,心里也大概有了个数。
旁人对蓝澈的称呼一向是神君,此人能毫不避讳的叫他庭宣,又是个女子,想来只能是云梦庭的那位叶冰清叶神君了。
“谬赞了,叶神君来此也是为了练剑吗?”楚雁离客客气气的回答道。
“我?我可不懂什么剑法。”
“我就是个熬药的,顺带摆弄些玄术取乐。”叶冰清话语随意,完全没有歧视他的意思,“这剑冢一带,生有眦睺草,我只不过是来取用些,好拿回去入药。”
“哦哦哦,那我便不扰神君清净了,即刻就走。”楚雁离虽没感受到对方的敌意,但是总觉的待在这里阻人办事,有些不大合适,所以赶忙施礼作别。
“啧,好不容易来个人陪我说话,这没讲两句就要走。”
“行吧行吧,你回去吧!”叶冰清对于楚雁离这推避三分的状态有些失望,尽管是小声嘟囔,但还是让楚雁离听了去。
呃……那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楚雁离有点迷茫,尴尬权衡之下,他径直走到了叶冰清身旁,将放在地上的药篮拿起,“若不我帮帮神君,这草药细小不好找,两个人一起会快些。”
“呀,你倒是有颜色!”叶冰清看楚雁离如此有识趣,心中喜不自胜,话风一串反问道:“你这孩子倒是不怎么怕我啊?”
楚雁离刚准备开口客套两句,叶冰清就摆手制止道:“若要说官话还是免了,我听不得那些奉承之词,自在些吧,此地又没有旁人。”
“好。”难得有人说话如此直白,这性子倒是很对楚雁离的胃口,这叶冰清应算是的上是第二个能与他平心静气说话的神域人,看来魔宗内部对于五尊的定义也不大精准,还是偏见居多。
叶冰清一边扒拉着地上的杂草,一边向楚雁离询问了起来,“听说你是庭宣保下来的?差点进了折将狱?”
“是,毕竟魔宗的人,在神域一向不受欢迎。”楚雁离也俯下身子,开始在杂草中寻找药草。
“那是大局所限,毕竟立场不同。”叶冰清将一根眦睺草从地上拔出,随手扔进了楚雁离拿着的篮筐内。“但我是医者,与我而言,众生平等,所以我并不赞成神魔尊卑这一套说辞。”
好坦率的女子,楚雁离心道,叶冰清的这番话正是他心中之意,与她漫谈之间楚雁离信心倍增,所以趁此良机,他便开始向叶冰清询问起议和之事的看法,毕竟他此次来神域,为了就是促成两界停战,多一些情报终归是没错的。
“你若问这个,得去鸿蒙大殿,我做不了主。”叶冰清苦笑了起来,对于政务她没有太多的话语权。“不过你倒是不用太过忧心,至少对于庭宣来说,他与你的目的一致。”
“至于玉京和观澜,这两个墙头草都是看庭宣的意思办事,于你来说不是阻力。”
“你真正要说服的,是我们的老大哥——都云谏。”
这个名字对于楚雁离来说,也算是如雷贯耳,此人行事古板,对魔宗更是深恶痛绝,而且他背后有神域的各个领主支持,所以他的一念,至关重要。
唉,想要说服这样的一个人,恐怕很难,楚雁离有些气馁,这失落的表情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叶冰清见他动作有些迟疑,便回头调笑道:“小兄弟,你来之前没有做好准备吗?”
“这本就是场辛苦仗,遇到刁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若是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那我劝你还是趁早回去吧,免得小命不保。”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回去!”一说到这个,楚雁离的情绪立刻激动了起来,声音也不觉大了几个度。
“不能再起战火了,这对于魔宗和神域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打了这么多年,受苦的从来都不是神庭和荧惑魔宫,而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无论是那一界的子民,他们不该成为当权者的牺牲品!”
“我正是因为受过这样的苦难,才不能让着战事继续蔓延。”
楚雁离在讲这番话时,完全没有考虑眼前这个人是神域的一方神君,所以话也讲的直白坦率,将心中的苦闷泄了个干净,他从前之所以和楚莫辞过得如此凄苦,便是因为战争,如今他虽已爬到了高处,但又怎敢忘记从前的一切。
只不过他与楚莫辞的观点有所分歧,楚莫辞不信神域愿放下身段同魔宗议和,而楚雁离则觉得尚有一线可能之存,这才说服了魔尊与将离一同来了白夜城,想要促成着和平协议。
只是没想到,才到了门口,就让人指着鼻子骂了个干净,自己险些身陷囹圄。
虽是体尝了挫折的滋味,但这并不能打击楚雁离的信心,他定要想方设法与神庭达成协议,否则,接下来的世界将会是混战一片。
“呵,你这着愤愤不平的样子,和庭宣倒是有几分相似。”叶冰清轻笑道。
“啊?”楚雁离没懂叶冰清的意思,便开始胡乱揣测,她难道是说,蓝澈这样看着稳重的人,实际上也会做冲动且不符合他形象的事情吗?
“对于两界之事,能如此义愤填膺的,整个神庭除了庭宣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他在鸿蒙大殿上,便提过和平共处一事,只是阻力太大,各主谋各利,目的不一分歧便会产生,庭宣每次都会被那些领主怼的说不出话,你刚来神域,不清楚这些也正常。”
“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往好处想想,起码在这神庭之内,有人的想法和你不谋而合。”
“得空啊,你可以去找庭宣聊聊,我想,他应该很乐意与你谈。”叶冰清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楚雁离刚才的一番陈词,让她产生了一丝莫名的信心,或许他们二人联手合谋,其心之力应可撼动都云谏的无上权威。
或许吧……叶冰清还是有些不敢笃定,但再渺茫的可能也是可能,只要不放弃,那便还有逆风翻盘的几率。
“摘的差不多了,东西给我吧!”叶冰清将楚雁离手中的篮子拿过,而后莞尔一笑道:“我听门客说,你叫楚雁离?”
“是,姓楚名雁离,字淮洲。”楚雁离闻言马上自我介绍了起来。
“云梦庭极少涉政事,所以我们也不是敌人,随时欢迎你来坐坐。”叶冰清丢下这一句话后,便飘然离开,只留楚雁离一人在剑冢中沉思刚才发生的一切。
似乎神域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恶劣。
蓝澈虽话语冰冷,但是亦有柔情,叶冰清虽是不涉政,但对于两界议和之事也颇为关心,甚至愿意透露消息帮自己一马。
看来,成见这东西,才是阻挡所有人前进的桎梏啊!
待楚雁离回到未央庭,已经是傍晚时分,蓝澈并不在庭内,如叶冰清所说,他多半的时间都耗在了鸿蒙论辩之上,自从蓝澈将他从那些神众手上救下之后,几乎没有怎么同自己说过话,他曾经偷偷溜到未央庭大殿外看过几次,蓝澈始终在忙碌,从未休息。
晨时而出,暮时而归,规律的很,今天能来到这剑冢之内,也全是凑巧。
不知下一次与他对话,会是什么时候,楚雁离叹息道。
“你有事?”身后突然传来蓝澈的声音。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楚雁离暗自开心,可当他回头之时,却发现蓝澈的身边不止站了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羽族和一个龙族的神官。
看打扮,这两人莫非就是两族初代飞升的上神风知还与陆竹笙?楚雁离心道。
“魔宗的,别碍事,给神君让路。”风知还满眼鄙夷,他随蓝澈征战多年,斩杀的魔宗弟子无数,一看到楚雁离身上韵动的魔气,他便嫌弃的很,所以他不理解为什么蓝澈会给这样一个人行方便,甚至直接跟天罚司要了此人到未央庭。
“……”
还是先不要得罪他们的好,楚雁离心想,他虽缓缓让开了路,但是暗自却记了风知还一笔,目中无人嚣张至极,早晚有你好果子吃。
“知还,未央庭中没有高低之分,便是魔宗也非全是恶逆之人,何须这般急言令色?”蓝澈微微蹙眉,对风知还无礼进行了谴责。
风知还贯是会看眼色,一见蓝澈有些不悦,马上就调转了口风,“神君教训的是,知还受教。”但心中多少还有些不服气,便冲着楚雁离狠狠地瞪了一眼。
“进来,有事我们殿内商议。”蓝澈清冷的面容舒缓了下来,他看了楚雁离一脸憋屈,便知刚才风知还的话说的有些过火,毕竟来者是客,这么失礼多少会让楚雁离觉得难堪。
蓝澈原本打算一个人思考一下如何应对明天的论辩,只是刚好遇上了楚雁离,才想起他入庭多日自己都没有怎么过问。
楚雁离刚准备跟在蓝澈的身后入殿,风知还就相当不客气的撞了一下他的身子,将其推挤到了一旁,这种没来由的敌意,楚雁离已经体尝了多年。
魔宗,似乎是一个恶相的代名词。
被这层身份裹挟的人,都逃不出冷遇。
诸界之内,除魔卫道乃第一要务,但是只有身为魔宗中人的楚雁离知道,他们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
若要硬说,那便是魔宗中人自降生那日起,便怀有心魔,无法根除,只能以言灵咒压制,若是控制不当,便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魔头,变得嗜杀暴虐。
但往往不需要诸界出手,魔宗之内的魔甲军便会出动清剿,所以在楚雁离看来,除了这一点,魔宗和神域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命,谁也没有比谁更高贵。
这些年神域为了统治,已经将魔宗妖魔化,渲染成了血池炼狱,但楚雁离清楚,魔宗内外都与这白夜城一样干净整洁,荧惑魔宫也丝毫不输五尊神庭,甚至更有烟火气,只不过人们心中的偏见实在太过根深蒂固,多年下来,魔宗便成了罪人的代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