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天,曾是沈凛最不愿意来的地方,这里实在有太多不好的回忆,时过境迁,再临此地,沈凛却没有了之前的负担,反倒是静下心来观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
这一条路,是通向弱水牢的必经之路,他不禁开始幻想,当初柳叙白来弱水牢救自己的模样,当时他一定心急如焚,不然怎么会在灵力被全数压制的情况下三箭射落魔宫,还只身踏入向乐生布下的陷阱之中。
就在此刻,两旁的竹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沈凛驻马停步,静等着来人现身,但对方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声音逼近的同时,也现了身形,是一群被操控的离魂症者。
他们双目翻白,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损伤,看来这应该是之前与将离发生冲突之时留下的,症众见到沈凛便直接扑了上来,沈凛单手一拍马鞍,翻身跃起,点落在弯折的竹枝之上。
若是他放开一战,恐怕这竹林都要被夷为平地,而这些症众行动也非出于本心,他便犯不着与之发生冲突,所以便弃马飞身而行。
该往哪里走?是弱水牢,还是曾经的住所?正当沈凛对此犯疑时,一阵幽幽的琵琶声替他指引了方向,看来浣纱是早知他会来,所以才故意只放了一路症众来让自己确认方位。
曲音的来源,正是之前自己被软禁的房舍,沈凛借由竹枝的韧性,弹落三点后便引身跃前,在空中行了半刻之后,那隐藏在深处的住舍便从枝叶见显现出来。
之前向乐生一把火将此处烧了个干净,眼前这座茅舍显然是临时搭建出来的。
沈凛人在高处,自然可观清周遭全景,除了这房舍与院落,周围已经被离魂症者全数填满,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君上,既然来了,不如进屋一叙。”浣纱夹带这三分笑意的声音从房舍内传出。
沈凛正有此意,赤红色的衣袍飘扬间,他已稳稳的落在了房前,踏阶而上,便在那简易的茅屋之中看到了浣纱的身影。
如今的浣纱身着一身艳丽的水红色罗裙,精神状态也瞧着不错,完全看不出像是在弱水牢内被囚禁了多年的样子,她看到沈凛之后,嘴角的笑意便更盛。
这是她第一次见成年后的沈凛,也是第一次见他不曾缠绕绷带的模样,与她想象中的不同,沈凛这副鲜衣明俊的英姿与昔年冷漠无情的模样完全不挂钩。
“没时间同你废话,你我无旧可叙,将琅環君的灵心道骨还有乱世交出来。”佛莲善身的遭遇时刻影响着现在的沈凛,他对浣纱实在提不起一丝好感。
“谁说的,毕竟我也是君上救回来的,怎会无旧可叙?”浣纱似乎早已习惯沈凛的不冷不热,所以也没有在意,“柳叙白的灵心道骨可是脆弱的很,君上就不怕我一用力将它一起毁了?”
“说你的条件,这次宋景又想我做什么?”沈凛毫不客气的说道,浣纱掩口轻笑,她起身将琵琶放置一旁,而后道:“什么都不必做,只要暂时留在幽明天就可以,时候到了,我会将灵心道骨还有乱世交给你,让你离开。”
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沈凛心中有些不安,他不知道自己不在荧惑魔宫的这空荡,宋景会不会安排其他人突袭,浣纱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连忙补充道:“放心,人马都在我这里,只要君上不妄动,荧惑魔宫就是安全的。”
“你,到底是不是偃师?”既然走不了,沈凛便直接问了起来,他的突然提问,倒是让浣纱有些惊喜,浣纱点点头,但沈凛却没有被这敷衍的假象迷惑,而后将纵偶丝唤出丢在浣纱面前,“既然是偃师,那你一定知晓纵偶丝如何使用,从前你以弦杀之技取人性命,今日不妨在我面前,再示范一次。”
浣纱捡起脚边的纵偶丝,抬指抚缕,眼神顺着丝线的方向缓缓移远,“为何突然要我展示偃师之技?”
“因为,你根本就不是偃师。”沈凛见她反问,心中便有了定论,他嗤笑道:“宋景让我救你,恐怕并非是因为你是偃师之后,而是另有所谋。”
“恐怕他看上的,便是你这一身的好演技,竟真能将偃师演的惟妙惟肖。”
“何故为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做这么多?你能得到什么?”沈凛很是好奇,因为在他看来,浣纱的下场不会比当初除以极刑好到哪里去,委身于姬戎涅,下狱囚禁,难道只是为了苟活吗?
“什么也得不到。”浣纱的回答让沈凛更加迷惑,既然无求那又为什么听凭宋景摆布?
“既然君上识破了我身份,那我不妨坦言相告,并非所有人做事都如君上一般,有足够的动机。”
“那位代尊使大人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的回答一如从前,此曲开场,我必须唱完。”
前面的话沈凛还能理解一些,但是后面的,他却陷入深疑,浣纱这是在打什么谜语?
浣纱将纵偶丝重新抵还给沈凛,而后将琵琶重新拿起,轮指拨弦,“君上,你信这世间的万物轮转是有既定的命路吗?”
“我不信。”沈凛果断的回答道,他能走到今日,已不是一次向天道、向命运发起挑战,他如此,柳叙白也如此,所以在浣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想都没想的做出了判断。
“可我信。”
“我信这世道本就是一台精心谋划过得好戏,每个人在既定的点位上完成他该有的戏幕后,所有的悲欢离合、苦难忧困,都不外是戏路中的起承转合。”
“君上不是问我为何会帮宋景,为何要假扮偃师,因为这是我的戏,我从与你相遇的那一天,就必定要站上这台子,只有将曲目唱尽,我才能退场。”
这满口宿命之言,倒像是被宋景洗了脑,她既然不是偃师,为何对于这天道因果如此介怀?
浣纱拨响了琵琶,随着乐声声起,她便开始轻声吟唱,而她口中唱念着一出耳熟能详的《桃夭》。
桃之姣姣满园里,不知墙外春几许。风弄催急惊鸿雨,一落归尘谁人忆。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响动,沈凛站在窗口向外望去,却见症众们正向着他来的方向移动,看来幽明天的来者并非他一个人。
而反观一旁的浣纱,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她侧颅闭目,嘴角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红色的指甲游走在弦上,准确无误的按压着每一个弦点,此曲她已烂熟于心,而唱词更是复诵了百遍,所以此刻尽管外面兵荒马乱,浣纱也没有因为慌乱而唱错一音。
沈凛的注意力完全被窗外的人马流动吸引,无心去听着曼妙的唱曲,来者似乎很是强力,前仆后继的离魂症者数量明显变多,但对面的厮杀之声却愈来愈近,很快便要到房舍附近。
“浣纱,别唱了,来人不是我的人马,你不去看看吗?”沈凛被曲音扰的有些烦躁,魔宗突然出现这么强力的敌手,可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浣纱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安静的唱着,沈凛见她不为所动,便打算出门看看,可此刻门板却直接合闭了起来,看来浣纱并没有想让他离开。
“浣纱,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凛有些着急,这个时候如果有外敌入侵,那么魔宗便不堪一击,他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正当他准备踹门而出之时,浣纱的身上却开始流动蓝色的灵韵。
显然,这是浣纱的警告,她在用柳叙白的灵心道骨做威胁,只要沈凛敢踏出一步,她就会将其损毁。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从窗户冲入,擦着浣纱的脸飞了过去,沈凛回首之际,又一支羽箭破入,而这一次,却正中浣纱身前的琵琶,其中几弦被箭矢的利刃挫断。
令沈凛没有想到的是,紧追而来的最后一箭,直接射穿了阻挡的琵琶,庞大的力量贯穿了浣纱的心口,她的嘴角鲜血满溢,但脸上却还是毫无波澜,她冲着沈凛,将那最后一句唱词唱完后,她的身子才向后倒去。
“沈凛!你这孙子有事没事?”风知还的声音突然从门外响起,沈凛心中一喜,来人居然是他,他便马上回应道,“没事,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