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凛的心魂已乱,自己虽然强制干预可以让他的心魔停止进犯,但能不能清醒过来还得看他自己,叶冰清一边输送着灵力,一边用话语进行疏导。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别忘了,庭宣的正身还在九阙城等你,你不弄清楚这里的事情,他即便醒来也还会再被那个东主盯上,万一慕浮生之事与东主有关,你现在的做法是想救他还是想害他?”
“阿姊同你一样,看到庭宣惨死我也难过,我从未想阻止你复仇,但是事情要分个先后,待一切有了结果,你想做什么阿姊不会拦着你的。”
“庭宣在魔宗以死为代价唤醒了你的良知,让你摆脱了心魔的控制,你现在意气用事,不是辜负了他吗?”
“淮洲,别赌这一时的气,好不好?”
沈凛的迟迟未能答话,但这沉默却让叶冰清看到了希望,这说明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自己刚才说的话终于走到了他的心里。
心魔是魔宗一族与生俱来无法消除的诅咒,它像是噩梦一般如影随形,只要无法保持理智,就会被心魔控制,做出不符合自己行为的事情,这也是魔宗一族修行的意义,更多的在于控心,所以魔宗之中才会盛行使用言灵咒,只有这样才能让心魔不容易侵蚀本体。
像商瓷这样的人就是最明显的案例,他因为过度的偏执而失了本心,自然而然做事也会变得极端,当然对于东主而言,这样的人反而最好操控,只要满足了他们内心最纯粹欲望,他们就会甘心沦为自己的工具。
沈凛的控心的能力必须要强于他人,因为他是天魔之体,是魔宗的领袖,如果他不能保持平稳,一旦被心魔钻了空子,就会变成失血杀戮的魔神,那才是真正的灾难,这点叶冰清清楚,所以她只能尝试用柳叙白的事情唤醒他。
沈凛在安静了许久之后,身形一颤,继而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理性也重新占领了高地,叶冰清说的没错,他现在的举动实在太过冲动,现在柳叙白已死,他这样的复仇根本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反倒是会让事情变得难办。
再说叶冰清也没有说他不能对慕浮生下手,只不过是让他再等等,这一点沈凛认同,因为他也有问题想要问慕浮生,所以不如就按照叶冰清说的办。
“对不起阿姊我又……”沈凛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措辞,只能直白的用道歉来表示自己的歉意。
“不犯浑了是吧?醒了就行。”叶冰清撤了手,沈凛闹这么一出,可没少费她的灵气,一道天尊符印可是用了她半成的存力,希望慕浮生不要太快醒来,这样自己还能有点时间恢复。
沈凛重新走在了柳叙白身边,轻轻将他抱起,这突然的动作,让他的无名指处的红线被下力牵引,他这才发觉自己之间缠绕的情丝另一端正拴在柳叙白的无名指之上,刚才实在太过恼怒,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柳叙白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才用了这种方式来告诉自己他的位置吗?此地不在玉泽州,即便他将整个城都反过来,也不会寻到他一丝一毫的线索。
“阿姊,我需要去他的神识空间内走一趟,麻烦你替我护法。”
叶冰清见状自然是一口应下,毕竟这个出发点是正确的,所以她也不必干预,让沈凛放手去做便好,慕浮生这边,由自己看着。
这一次,沈凛心里有点没底,因为他总感觉,这次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之前的两次要更加让他不适,但是他不能浪费叶冰清刚才给他的帮助,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控制住,不能再次发作。
还是熟悉的空间,只不过这次的余响火焰没有之前的存数庞大,看来柳叙白在琅琊之中,值得纪念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即便是作为影卫,大多执行的也是公务,那些并不属于私人情感,都是过眼烟云,不值得他上心。
要从哪里开始看起呢?沈凛有些犹豫,这次和以往不同,他必须要找到一个顺序来观看,才能将整件事情拼凑起来,不然跳着来他早晚会把自己看懵。
很快沈凛便找到了门道,火焰虽然纷乱的摆放着,但是明暗之间有差别,他一一摆弄起来,将火焰的顺序从暗到亮排列好,然后选了那团最暗的开始观看。
第一段载入的场景很是荒败,战火弥漫下的村落房屋倒塌,散落的茅草堆一片焦黑,断肢残骸遍布满地,显然是刚刚经过一场浩劫。
这样的场景沈凛不是第一次见,无论是他现世的本尊还是异世的分身,都多次经历过战乱,战火之下,生灵涂炭,看着地上被践踏的不成样子的军旗,显然是两军刚刚在此发生了一次交战。
破败的茅屋边,胜方的士兵正将所有的俘虏与村民驱赶至同一处,这些人的眼中充满着恐慌与不安,他们皆是待宰羔羊,琅琊落败之后,他们都免不了一死。
其中,一个瘦弱的少年身影引起了沈凛的注意,即便被烟尘铺满了脸颊,但是那双干净蓝眸还是让他一眼认出了,这边是少时的柳叙白。
这个时候的柳叙白,年纪与自己刚到九阙城时差不多大,这样的柳叙白,沈凛还是第一次见。
单薄到不行的衣衫上缝缝补补的痕迹异常明显,发丝凌乱的斜束在脑后,这远比古恒时候留守姜川的他更加凄苦,他低着头行走在人群之中,似乎已经对活下去不抱什么希望。
士兵为了宣示这一次的胜利,将村落中的年轻女子驱逐到一边,清点过后就准备带回军营,下场可想而知,定然生不如死,而这些男丁的命运则更为简约,在他们面前,唯有死路一条。
一个又一个的战俘被处决,血流成河,士兵在嬉笑间手起刀落,将苦苦求饶的人的头颅摘落,众人蜷缩在一起,哭喊着命运的不公,而柳叙白就坐在人群之中,抬头望着天上飞翔的鸟儿,平淡的面容上扬起一丝微笑。
死了也挺好,终归是不用再躲了。
柳叙白如是想道。
他不是琅琊国人,出生于边境,琅琊常年与本国发生冲突,他所在村子一再迁徙,只为躲避战乱,但是没想到本国军队如此不堪一击,失城失地之后节节败退,强行征用了他们的住所休整,同时也将灾祸引到了此处。
这些年,柳叙白一直颠沛流离,他从没有在一个地方安定的待过,他遇到过很多善意的人,愿意收容与接纳他,但是每当他以为自己要拥有一个归处之时,战火就会接踵而至。
或许是他命大,每一次都能从这样的险境中脱身,然而换来的,便是再一次的失望,他看着自己亲手拥护的家被一次次的打破,每一个在意的人,都悲苦的在他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样安葬过了多少人,有玩伴,有养父母,有对他关心备至的邻居。
这一次,死亡的阴影终于降临在了他的头上。
但是柳叙白却觉得有些解脱,他不用再跑了,他双臂抱紧自己的膝盖,歪头看着眼前滚落的人头,表情异常淡定。
终于,在屠杀了不少人之后士兵将目光锁定在了柳叙白身上,他一把拎起柳叙白的后领,将他扔在那片已经被鲜血浸润透的焦土之上。
看着他年纪不大,身子骨纤弱,为首的琅琊将领便多看了他一眼,而就是这一眼,才真的让柳叙白踏上了不归路。
“呦,长得挺好看啊,是男的还是女的?”将领捏着柳叙白的下巴狞笑道。
柳叙白没有答话,眨巴着眼睛望向他,似乎对于这样的戏弄他已经见怪不怪,毕竟边境之内常有军队往来,总有些兵痞会流窜到村落耀武扬威,所以柳叙白总时不时的会被这些人骚扰,好在他年纪不大,又是个男孩子,所以那些兵痞更多注意力都放在了存在仅剩女子身上,不曾对他有过不轨之举。
将领见他沉默着不搭话,便招呼了旁边的两个士兵过来,指着柳叙白说道:“脱了他的衣服。”
士兵们领命,二话不说就将柳叙白身上仅有的薄衣撕开,消瘦的身体立刻暴露在了众人眼中,那种像是物件一样被观赏的眼神,令柳叙白深感不适,但是他无从反抗,只能任由这些人在他身上来回打量,待验明正身之后,将领反倒是有些不悦,柳叙白长的确实出众,但只可惜是个男身。
“大人,是杀还是留?”士兵看着将领犹豫的表情出言询问道。
“带回去,别糟践了这好皮囊。”将领看着柳叙白露出一丝邪笑,管他是男是女,只要长得赏心悦目,一样能供自己消遣。
柳叙白就这样被扔进了被俘的女子之中,带上了那象征着屈辱的镣铐,他的长相虽然保下了他的命,但是同时也让他万劫不复。
回到琅琊大营,他与那些女子一道被安排在了四面透风木质的监牢之中,日晒雨淋,衣不蔽体,每日,他都看着身边的女子哭喊着被一个又一个带走,在遭受百般侮辱之后又重新送了回来,有些甚至被直接摧残致死,每当这时,柳叙白的手就不由得在牢笼之上抠下一道道深深的印记。
这些女人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柳叙白惴惴不安,他不知道何时这样的厄运就会降临在他的头上,在等待命运的审判前,他每日无言的靠在笼边,抬头望着那湛蓝的天空。
沈凛看着心疼,他知道,那是柳叙白对自由的渴望,那些盘旋在上空的飞鸟,是他对美好的愿景的祈盼,他出不了着方寸的牢笼,所以只能寄情于此。
很快,命运就找上了柳叙白,他再一次的被粗暴的扯拽出了牢笼,在士兵的推搡之下,他被带到了一间简易的军帐内,士兵们二话不说便从一旁取了水从他的头上浇下,冲刷掉附着在他身上的尘泥,许是为了省事,士兵们直接将他的头按在水缸之内,似是刑讯逼供一样对他进行着清洗。
冰冷的水一次次的灌入鼻腔,刺辣的痛感遍布整个呼吸道,呛得的他阵咳连连,但是这些士兵怎会对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有所怜惜,他越是挣扎,那些人就越是发狂,在折腾了他多次之后,将一件干净衣衫丢给浑身湿透的他。
“赶快穿上,大人等的要不耐烦了。”
“你命不错,能被大人看上。”
这是……沈凛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这时候的柳叙白才多大,竟然就要让他做这种事?这些人还有没有人性?
如果这个人还活着,自己一定不会放他,敢这么对待柳叙白,别说是个边关的小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兵卒,自己也会从人群中找出,然后千刀万剐。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与沈凛想的完全不一样,在柳叙白被推入军帐之后,事态就发生了变化,起初柳叙白确实因为恐惧而战栗不止,他慌忙的退步,想要从大帐内逃出,但是那位将领却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拎着他扔到了软榻之上。
柳叙白奋力反抗着,但是体力悬殊实在过大,再加上他镣铐加身,怎么可能敌得过一个身强力壮的莽夫,情急之下,柳叙白将用来束发的桃木簪一把扯下,冲着将领的眼睛刺了下去。
失去视野的将领哀嚎一声,赶忙去捂自己受伤的眼睛,但这一嗓子让柳叙白马上意识到,不能任由他这样撕喊下去,否则会召来其他人。
怯懦与勇敢的切换,仅仅只用了一秒。
柳叙白一个滑身从压制中逃脱了出来,翻身骑在了将领的身上,以双腕间的锁链死死的绞住了将领的脖子。
反正终归是活着走不出这里,那就多带一个走!
但他毕竟年少,即便用尽了全力,也只是让将领晕厥了过去,在感到对方的抗力减弱之后,柳叙白将刚刚救了他一命的桃木簪拾起,冲着将领的还在跳动的脉搏扎了下去。
大量的血水喷涌在了柳叙白的脸上,柳叙白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将簪子拔出,而后更加用力刺向对方的喉咙,温热的血液将他的衣裳染红,他依旧没有停手,直到对方完全失去了生命体征,他才将发簪一抛,坐在软榻之上休息。
“累了?”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令刚刚松懈下来的柳叙白马上警戒了起来,他回身看去,竟然是一个身着华衣的青年,对方坐在一旁的座椅之上,正托腮看着他。
这军帐之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柳叙白后背发凉,对方如此悄无声息的接近,自己居然没有一点察觉,这种危险的感觉让他深感不适。
“啧,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怎么这会子倒是害怕了?”青年看着他戒备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但这轻松地谈话氛围却让柳叙白更加不安。
他将死去将领的佩刀拔出,直指对方,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你是谁?”
“不重要,你还是想想自己要怎么脱身吧。”青年淡淡的说道,他盯着柳叙白看了一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那么戒备,我要是想你死,只需坐在这里喊一声便可,放下刀吧。”
此言在理,对方显然已经在此观摩了许久,若是真的有心要自己的命,也不必等到现在,柳叙白缓缓将刀放下,而后冷哼道:“脱身?我怎么可能脱的了身,我就没指望能活着离开。”
“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想不开?”青年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问道,“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兴许会让你活。”
柳叙白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人,从穿着来看,应该身份不一般,能在军帐之中这般自若,恐怕官阶不低。
“柳叙白。”
“呦,名字蛮好听。”青年听后似乎很是满意,他站起身,走到死去将领的身前,而后对着柳叙白说道:“你知道你杀的人是谁吗?”
经过青年描述,柳叙白才知道,他所在之地,并非琅琊国正军的军营,他所见的部队也并非正规部队,而是经过收编后重组的独立军,这里面的士兵多是流寇山匪,虽然骁勇善战,但骨子里的本性却不曾改变。
每逢胜仗,便要劫掠一番,弄得民不聊生,在琅琊正军中也算是恶名远扬,而柳叙白所杀之人,正是他们的首脑。
因为没有人会料想一个俘虏会奋起反抗,尤其还是一个瘦弱的少年,所以对他的戒备心也没有那么强,这才让柳叙白得了手,而柳叙白之所以能轻易杀人,还有一部分源于青年的从旁协助。
“若是他还效忠琅琊,我也犯不上专程来一趟,可惜他起了反心。”青年指了指旁边桌子上已经被喝空的酒杯。
“这杯子里,我放了十足十的天地醉,不然,你以为光凭你,就能杀的了他吗?”
“打着琅琊之名,吃着皇庭粮饷,行的土匪之径,心里想着的居然是拥兵自立,留不得啊。”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慕华辰,琅琊皇族,幸会,柳叙白。”
柳叙白生在边境,从没有见过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以慕华辰的地位来说,想要处决一个叛军首脑,根本不必亲自前来,随便在玉泽州知会一声,便会有人前赴后继的为他效命。
可慕华辰不但来了,还是亲自动手,这一点柳叙白想不通。
“他既是我麾下,那我就有连带责任,背叛我的人,我一定要亲手处决。”
“只有确定对方死透了,我才能安心,毕竟诈死这种戏码,在皇庭之中并不少见。”慕华辰淡声道,“个人爱好而已,不必介意。”
“他替我效力多年,原本想用这天地醉将他迷倒,然后让他在梦中不知不觉的死去便好。”慕华辰将已经攥在手里许久的银针收回了袖中。
“没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你。”
慕华辰走到柳叙白身前,用指节抬起他的脸,而后取了腰间的绢帕,替他擦拭着脸上的血液,“现在到你做选择了,要不要跟我走?”
“走?去哪里?”柳叙白茫然的看着眼前人。
“回玉泽州,跟着我做事。”慕华辰发出了邀请,他很是看重柳叙白的胆识,他也很赏识像柳叙白这样不畏生死的人,方才在一旁潜伏之时,他看到了柳叙白眼中神态的转变,那股凌厉的杀意,正是他所需要的。
更重要的是,柳叙白的这幅皮相,是最上乘的武器。
美艳,不止可以惑心,还可致命。
只要加以培养,柳叙白便会成为他最为锋利的一把暗刃。
“我若说不去呢?”柳叙白试探的问道,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充满了未知,理论上而言,跟着慕华辰,他便不必在边境继续忍受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
但是同样的,他看到了慕华辰是如何对待背叛他的人,柳叙白不敢保证自己会始终如一,若是有一天他也起了同样的心思想要离开,慕华辰会不会也用一杯天地醉送他上路。
“那就留下来,等着被五马分尸,毕竟总是有人要为此事负责的不是吗?”慕华辰直接将柳叙白的后路堵死,若是不能为他所用,那就毁掉。
“那我没得选。”柳叙白说道。
“对,你没得选。”慕华辰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替柳叙白清理完脸上的血迹之后,便将自己的外衣褪下,披在他的身上,好遮掩住那已经被红色浸透的薄衫。
“走吧,再待下去,你的罪名可就做实了。”
原来,柳叙白与慕华辰的结识竟然如此的早,沈凛心道,他恍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在柳叙白决定离开之时,言涟会出言相劝,因为慕华辰虽然表面温柔,但是内里确实是个狠辣至极的人,所以柳叙白在叛逃之后,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柳叙白,他不能接受任何人对他的背叛。
这应该就是故事的起点了吧,从这里开始,柳叙白才正式的进入了瑾王府,成为了慕华辰豢养的杀手。
第一段的余响火焰至此结束,沈凛有些感慨的点开了第二个火焰,这里记载的,则是柳叙白在去到玉泽州之后的生活。
慕华辰没有将他直接带回府内,而是将他送到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暗场之中,这里有数百名经过慕华辰精挑细选出的少年少女,他们多半是都是孤儿,就如柳叙白一样,而来到这里,他们的任务就只有一个——活下去。
起初的几个月,他们多是以训练为主,训练的内容也极为苛刻,便是连吃饭饮水之时,都需口含刀片,这对于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孩子们来说,实在过于残忍,但是慕华辰要的是得力的影卫杀手,如果未能达标,那么便会被拖出去关禁闭。
柳叙白就这样在暗场中煎熬的度过了数月,而接下来他需要面对的,便是第一轮的筛选。
与其说筛选,不如说是自相残杀。
这是每一个影卫杀手都会经历的过程,优胜劣汰,数百人同场,能活下来的只有一半,他们必须向着有着同样命运的孩子举刀。
为了防止他们有预谋的集结应战,所有人都佩戴着一张素白的面具遮掩着容貌,这样一来,每一个人都无法知晓对方的身份,所以在拼搏之时,也不会手软。
这一场厮杀之中,柳叙白身中数刀,但是他还是凭着一口气站到了仅剩的半数人马之中,他必须承认,在面对朝夕相处的同伴之时,自己实在忍不下心,他能力不差,但是就因为这片刻的犹豫,才让他受了如此重的伤。
接下来的一个月,便是疗养恢复,这期间,慕华辰不止一次来探望他们这些幸存者的情况,每次在看到柳叙白之时,他都会特意嘱咐训员,无论伤了哪里,都不能伤了他的脸,若是毁了容,这颗棋子也就发挥不了他本应有的效用。
“在想什么?”慕华辰坐在柳叙白的床边,轻声询问道。
“我在想,现在这样,好像还不如留在军营,被五马分尸。”柳叙白坦然地回答道,显然是对当初的选择有些后悔。
慕华辰听完,便笑了起来,他抚弄着柳叙白的长发,淡声说道:“啧,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你觉得我这里残忍,没有人性是不是?”
“难道你出去,面对的就不是这些了吗?我这里起码是明刀明枪,但你出去,这外面的世界可是暗箭难防。”
“别轻易将自己的心托付给任何人,你要知道,在这世上,了无牵挂,才是真的战无不胜。”
“你啊,骨子里还是有情在,等什么时候你磨掉了这一点,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来王府了。”
柳叙白将头别向他处,嘴里冷笑着说道:“那不过是换了一个牢笼不是吗?”
“我从被带入军营的那天开始,就再也没逃出去,充其量是这牢房一间比一间大罢了,但说的再好听,也是牢房。”
“但也是归处,对吗?”慕华辰微笑道,他俯下身子在柳叙白耳畔轻语道:“无论这里要轮换掉多少人,但起码,我还在。”
“活下去吧,我等着你。”
归处吗?这一句话,令柳叙白有些动容,这是他一直以来在寻找的东西,虽然他知道,这不过是慕华辰用来安抚他的话语,可这话却说的极中柳叙白的心意。
慕华辰没有多言起身离去,方才所言半真半假,都是他惯用的话术技巧,他善于观察人心,也知道想要一个人为他死心塌地的卖命,定然要有所谋才行,柳叙白想要的东西他都明白。
自由与归属。
飞鸟生于天际,但却也要落地歇行才能再次展翅翱翔,这二者既矛盾又相辅相成,这是慕华辰从柳叙白的眼神中看到的。
柳叙白跟他回玉泽州的时候,就注定没有自由,所以他能给的就是一个定所。
这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家,顶多算是个住处,毕竟在这里只有冷酷的杀戮,没有温情与暖言,但慕华辰却借用言语诡辩,将器重当做关心,将主人比作家人,方才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为了让柳叙白安心留下的说辞罢了。
这一点,有过朝堂经历的沈凛看的一清二楚。
如慕华辰所愿自柳叙白伤势好转之后,便重新进入了训练,一连三次的筛选,柳叙白都稳居前十,看着柳叙白日益进步,慕华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要将这只脆弱的飞鸟训化成猎鹰,只有这样,自己的帝王之路才会更加稳妥。
柳叙白在这暗场,一待就是十年,这十年之内,他没有看到过阳光,终日徘徊在那封闭的空间内,墙缝中洗刷不去的血腥味他也见怪不怪,身边的人不断再减少,从一开始的数百人骤减到了几十。
供柳叙白休息的通铺边的墙上,已经被他用刀刃刻下了无数个正字,这是他用来计算时间的方式,他很清楚,当十年期限将至之时,这里的人将会迎来最后一场对决。
而活着的,只能有一个。
“做好准备了吗?”慕华辰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柳叙白的身后。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柳叙白已不再是少年,说话也变得更加成熟稳重,这些年慕华辰经常来暗场看他,尤其是在考核之前,慕华辰都会同他聊上几句,今日也不例外。
“来看看你,明日之后,你若能活着,便可离开这里了。”慕华辰坐在柳叙白的床榻边,嬉笑道:“开心吗?就要重建光明了。”
“我是殿下的刀,理论上是不该有这些情绪的。”柳叙白淡淡说道,重复的杀戮已经让他对这些同伴无法升起任何同情心,在他的眼里里,只有慕华辰才是他唯一的家人。
因为只有慕华辰,不会被轻易替换。
“很好,期待你明日的表现。”慕华辰很满意柳叙白现在冷情又听话的模样。
“听说,你还有个小字,怎么从来没同我提过?”
这样一句如挚友般的交谈让柳叙白心绪一阵,他波澜不惊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错愕,在犹豫了半晌之后,他低声道:“成为影卫之后,都要舍弃现在的名字,这是我踏入暗场之后上的第一课。”
“所以殿下不需要知道。”
“叫什么,说来听听?”慕华辰似乎对于此事有着特殊的执着,柳叙白见他坚决,便也松了口。
“琅環,柳琅環。”
“行,那琅環你好生准备,明日我在观战台上等着你。”慕华辰十分自然的将柳叙白的小字讲了出来。
这种伎俩瞒不过沈凛的眼睛,慕华辰此举是给柳叙白吃了一颗定心丸,柳叙白的小字向来只许亲近的人唤,慕华辰这样叫他,无非是想做实自己与他之间的羁绊,这样一来,柳叙白胜出的可能性便被大大的提高。
看起来这个瑾王还真是对柳叙白很是在意啊,竟然花了这么多功夫在柳叙白身上,沈凛看得出,这段记忆之所以会被收录在神识空间,恐怕就是因为慕华辰的洗脑。
他让柳叙白以为,他才是柳叙白一直想要的家人。
这样的一个谎言,柳叙白居然真的信以为真,他是多想要一个家啊?沈凛不禁感叹道,越往下想,他就越心疼,这多半是因为柳叙白从前在边关的遭遇,所以他才会如此渴求,只可惜,慕华辰对他只是利用没有真心。
这一团余响火焰到了尾声,沈凛便赶忙点开了下一团继续查看。
这浮现的场景沈凛记忆犹新,是瑾王府内的密室,十二乐师的秘密集所。
柳叙白在杀出重围之后,便随着慕华辰回到了王府,直到来到这里,柳叙白才知道,他的战役还未结束。
他所在的暗场,也不过是慕华辰众多训练影卫的场所之一,在抵达王府之后,他需要接受更加专业的针对训练,譬如茶道、曲艺等等,而他则被分化到了礼乐这一部分。
“还没有挑中顺手的乐器吗?”回到王府之后,慕华辰便有了更多可以探望柳叙白的机会,所有的衣食住行也给到了上宾的待遇,在衣食无忧的状态下,柳叙白越发对他信任,所以话语也不像从前那样冷淡,毕竟他以为,这里便是他的余下半生的归处。
“没有,我对音律不是很在行。”
“比起摆弄这些东西,我更愿意用剑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柳叙白唉声叹气道,他看着手中的琴甚是苦恼,这曲谱音律,他实在有些掌握不来。
“琅環,我要的,是一件暗器,不是明刃。”慕华辰坐在他的身旁,将搁置在琴案之上的谱子拿起,边看边说道。
“不会弹?我教你。”说完,便想着柳叙白的方向靠了过去,将他圈在怀中,握着他的手,在琴弦之上轻轻拨弄着,“你且将自己的杀心放下,慢慢来。”
指间点按间,一个个悠长的音节飘然而出,慕华辰琴艺精湛,在他的指导之下,柳叙白所有的错音都被掩盖,循环多次之后,那生拗的曲谱他便烂熟于心。
“这不是弹的挺好吗?”慕华辰松开了柳叙白的手,而后赞许的说道,柳叙白摇摇头苦笑,“是殿下琴艺高绝,我滥竽充数还行,但若独奏,定然贻笑大方。”
“琴很配你,多练练吧。”慕华辰站起身,将曲谱交给柳叙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