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好听的令施子懿也不禁驻足,待曲调结束之后,柳叙白的抚掌之声便响起,“月见,这曲子是你写的吗?”
“是,写了很久,还没有写完,喜欢吗?送给你的。”沈月见今日回来的格外早,这一点出乎施子懿的预料,他继续站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
“喜欢啊!我从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能教教我吗?我想学。”柳叙白略带撒娇的声音,令施子懿有些不悦,他没有见过柳叙白对一个人如此孩子气。
这似乎是属于沈月见的特权。
“当然可以,我没有子懿那么手巧,所以只能作首曲子送你。”沈月见的声音中充满了谦意,似乎在为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感到抱歉。
“不一样的,子懿是朋友,他送给我的,是友谊的馈礼,你给我的,不是。”
“那是什么?”
“是情谊相许。”
“呦,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是从那个话本中学来的?”
“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说的吗?”
“你知不知道,你放才说的这些,代表什么?”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没有说错。”
“也许吧,没关系,你喜欢就好,来,我教你。”沈月见的声音明显轻快了起来,施子懿虽然隔着门板看不到二人的动作,但是他完全可以想象到,沈月见手把手教柳叙白吹奏笛曲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的手掌便几近要将那锦盒捏碎。
因为他终于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撼动沈月见在柳叙白心中的地位。
他们,始终是朋友。
沈月见即便什么都不做,柳叙白心中的天平也会倒向他,而自己费心尽力的做了这么多,在柳叙白的心中,他的位置也不曾改变。
这一点让他备受打击。
他,比不上沈月见。
若是早一些遇到柳叙白,那现在沈月见的位置,便是他的。
越想越是心情烦躁,施子懿回到自己的房间,抬手将那盒子抛入了火盆当中,被火吞没的竹片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这一次,是他自己亲手将属于他的希望毁灭。
因为他知道自己输了,输的很彻底。
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与沈月见争个高下,便是比寿命长短,他就已经输了一大截。
一阵猛烈的咳嗽让他险些直不起腰,心口再次爆发出撕裂般的疼痛,他狼狈的跪倒在地,胸口的衣服已经被他揉成一团,他躺在地上,肆意的放声大笑。
果然,他这一生,都不配被爱。
曾经的羡慕,在这一刻扭曲成了深深的嫉妒,他嫉妒沈月见,嫉妒他为何同为无痛症者却能拥有他人不曾见过的烈阳。
柳叙白炽热、赤诚的心意,他也想要得到。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痛导致的精神恍惚,他的眼前出现了无数流光凝成的蝴蝶,他伸手想要抓取,指间却穿过了那些蝶影,看着它们向着那夜空中的明月飞去。
连一个幻想都无法留给自己吗?
心绞摧残之下,他晕厥了过去,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而当他的意识再次回归现实,身体的虚乏已经让他无法再睁开双眼,他只得闭着眼睛听着房间内的响动。
这时柳叙白与沈月见将刚刚熬好的药端了进来,沈月见将施子懿扶起,然后柳叙白拿着汤匙,放在嘴边吹凉后喂给施子懿。
“月见,我们要不要还是带他去看看郎中,他现在的情况……”
“先刚把药喂下去吧,起码要等他缓过这口气再去。”
“好。”
柳叙白将药喂尽之后,起身打算将药碗放回桌面,可当他刚刚站起来,手腕就被施子懿紧紧的握住,迷蒙之间,施子懿的所有行为全部依靠本能在推行,所以当他感知到柳叙白要离开之时,条件反射的想要挽留。
“别……走……”
他的动作出人意料,柳叙白并没有任何准备,手中的药碗应声落地,但是施子懿的声音实在太过微弱,他并没有听清,所以只得抬起头询问沈月见。
“他说什么?”
“没有听清。”
二人以为施子懿的行为不过是梦魇,所以都未曾在意,柳叙白将施子懿的手放在一旁,附身去拾取地上药碗的残片,碎片锋利,一个不小心,柳叙白的手指便被豁开了一个深深的口子。
他惊呼一声,引的沈月见马上将视线从施子懿身上转移了回来,他先将施子懿放平,马上赶来看柳叙白的情况。
毕竟对于柳叙白来说,受伤,就意味着他的身份暴露。
“怎么这么不小心。”沈月见赶忙那绢帕将柳叙白的手指包缠起来,而这时,柳叙白却将手递送到了沈月见的嘴边,悄声说道:“要不要,喝我的血?”
“说什么胡话呢?”沈月见连忙将他的手按下,而后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施子懿,压低声音说道:“你疯了,这是禁忌,若是喝了,不就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吗?”
“可是……喝了,你就可以一直陪着我了。”柳叙白的声音有些委屈,施子懿虽然看不到,但也能听出,柳叙白定然是哭了。
“不喝我也会陪着你,直到我死去。”沈月见淡声答道,“我不是为这个而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要你取血给我。”
“你最是怕疼不是吗?”
“这不是在风花渡,喝了也没关系的。”柳叙白似乎并不打算放弃,所以嘟囔了一句。
风花渡?施子懿在颅内快速搜做这个名词,他曾在旧籍中看过这个地名,那是长生一族的领地,但是这与柳叙白又有什么关系?
“乖,别闹。”沈月见将柳叙白从地上扶起,而后自己蹲下身子,继续收拾着药碗的残片,“我来弄就好,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去说。”
门板再次开启,显然是柳叙白听从了沈月见的话离开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施子懿却一直在回想有关风花渡的信息,听沈月见的口气,这似乎就是一直隐瞒柳叙白身份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沈月见与柳叙白之间的秘密。所以他们才密不可分吗?这一点引起了施子懿的兴趣,他逐渐回想起,风花渡一词,是出现在一卷有关种族分别的密卷之中。
人分长短生两种的概念再次浮现在了施子懿的脑子之中,沈月见在柳叙白提到风花渡后,就故意打断了话题,这说明,柳叙白很有可能是打破两族禁忌偷偷出走的长生子。
但是有关长生子的消息,他自然清楚的很,因为当初为了治疗这顽疾,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奇闻轶事,所以对于无色血的概念,他烂熟于心。
沈月见之所以能活的这么舒坦,恐怕也是因为柳叙白身上流淌这的无色血,只要取用一滴,他就可以脱离苦海。
想到这里,施子懿的内心开始冷笑,沈月见方才装的那么清高,原来也是打了无色血的主意,他笃定柳叙白不会离开,所以也根本不用担心无痛症带来的后果。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施子懿,有这等良方在前,他活下去的希望又重新点燃,更让他感到兴奋的是,柳叙白对自己没有太多防备,接近他很是容易,只要借个由头,取一些无色血就好了。
待沈月见收拾完碎片后,便也关门离去,施子懿睁开眼睛,方才地上低落的清澈的血水还未干涸,他艰难的爬到床边,用手指探取着那珍贵的无色血,而后将沾染着血水手指塞入口中。
仅仅只是这一星半点的血液,立即让施子懿的根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原本的疲累一扫而尽,虽然这零星的无色血并不能治愈他的顽疾,但却可以短暂的令他恢复行动力。
之前还绞痛不已的心脏开始回归正常的律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种畅快的感觉令他舒爽不已。
真是神奇,没想到柳叙白居然是长生子。
天不亡我啊,施子懿的嘴角露出了笑意,看来上天并没有舍弃他,在他命悬一线之际,竟然降下了神迹,这种只会发生在话本戏文中的事情,居然有朝一日落在了自己头上。
也好,施子懿想道,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柳叙白的秘密,那么只要趁沈月见不在的时候,劝说柳叙白,他就可以将无痛症彻底治好。
只要获得长生,他就有机会站在柳叙白身边,毕竟像沈月见这种自命清高的人,短时间之内是不可能接受柳叙白的馈赠的。
所以,他得带柳叙白走。
只要没有无色血,沈月见的命,就会消散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时过境迁,柳叙白对他的记忆也会随之被冲淡。
只要自己的命数够长,柳叙白早晚会妥协的。
毕竟他在这个世上,没有再如此熟识的人,没有了沈月见,柳叙白就只能依靠自己。
阴谋就在这一刻完成了奠基,自那天之后,施子懿刻意装作虚弱,因为只有这样,柳叙白才会经常来到他的房间照料他,而沈月见也就只能独自一人离开去探明前路。
这一日,沈月见如往常一般,早早的出了门,临行前还嘱咐柳叙白记得午时要给施子懿喂药,柳叙白很是听话的去了后厨,双手托腮的坐在炉子前盯着那沸腾的药罐。
还得熬上一个时辰才行,柳叙白打着哈欠,他刚准备站起身活动一下困乏的筋骨,就看到施子懿出现在了后厨的门口。
“你怎么起来了?”柳叙白见状马上走上去询问,施子懿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差,这会贸然起身,不怕着凉受寒或是突发心疾吗?
施子懿没有讲话,反身将门合上,而后从内上了一把锁,柳叙白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问道:“你锁门干什么?这后厨人来人往的,别耽误别人做事啊。”
他刚准备触碰那锁头,腕子就被施子懿狠狠攥在手中,“我嘱咐过了,至少一个时辰内,不会有人来的。”
“啊?我不明白。”柳叙白完全没有听懂施子懿的意思,他的行为看起来实在反常的很,而且施子懿似乎并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手腕也被扯的生疼。“子懿,你弄疼我了,放手。”
“你过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施子懿不由分说的将柳叙白拽到身前,拖着他向里走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让柳叙白心惊不已,他用手推着施子懿,而后一脸不解的问道,“你……你干什么啊,放开我啊,疼。”
几番用力之下,柳叙白终于从施子懿的控制下挣脱了出来,脸上怒意渐起,施子懿在他的印象中一直平和温柔,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可怕?深感不妙的柳叙白决定先行离开后厨,因为他隐隐感知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向他靠近。
“别走。”施子懿快步上前,将柳叙白紧紧箍在怀中,这一举动,直接让柳叙白惊叫出声,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冒犯,施子懿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是病疯了吗?
“你放开,有什么话我们不能好好说吗?”柳叙白越是挣扎,施子懿就越是将手臂收拢,让他根本没有办法逃脱。
“子懿,你们在里面吗?”这时沈月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门外,他回来之后发觉二人都不在房间内,左找右找也不见人影,想着柳叙白可能会在后厨煎药,所以便来了此处找寻。
人去哪里了?沈月见深感疑惑。
门板发出一阵颤动,显然沈月见想要进门查看,但是屋内的锁却阻拦了他的动作,听到响动的柳叙白不知从哪里迸发出的力量,一把甩开施子懿奔着门扑去。
“月……”他刚刚张开嘴,想唤住沈月见,施子懿便追了上来将他的嘴死死捂住,被那零星无色血救治的他,力气也大了许多,相比之下,柳叙白则更为弱势。
呜咽的声音被挡了回去,直到沈月见离开,施子懿才松了手,“别喊了,我不会让他找到你的。”
“可他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看着柳叙白那错愕眼神,施子懿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心里的不忿,他将柳叙白扔在一旁的柴垛之上,拎着他的领子说道:“沈月见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当然,他是我的命。”柳叙白不解的回答道。
此言一出,施子懿便冷了脸,而后沉声道:“等会你便同我一起离开。”
“我不走!”柳叙白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他看着已经有些丧心病狂的施子懿,脸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要突然带我走?”
他怎么可能因为施子懿而放弃沈月见呢?施子懿强势的行为,让柳叙白对他的好感荡然无存。
“要走也是我和月见一起,我不能没有他的。”
“那我呢?算什么?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施子懿问道。
“是朋友啊。”柳叙白看着施子懿现在癫狂的模样,心中越发害怕。
朋友,这个曾经让施子懿感到欣喜,但现在却极为厌烦的词语再次出现在了柳叙白口中。
反正现下无人,沈月见也去了别处,施子懿看柳叙白动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他掐着柳叙白的脖子,邪念也愈发旺盛。
既然柳叙白不愿意和他走,那他就换种方式逼迫柳叙白屈服。
只要柳叙白做了自己的人,沈月见就再也没有机会。
施子懿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这已经完全不在乎柳叙白感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柳叙白的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标记。
“别动我!你走开!”
柳叙白捶打着施子懿,但是他根本不是施子懿的对手,只能任由他摆弄,柳叙白并不通人事,所以他也不明白自己接下来要面临什么,但是他清楚,现在的施子懿已经没有了理性,他的心在颤抖,一种极度的恐惧已经将他压的不能呼吸。
“告诉我,你的名字。”
施子懿在施暴的同时,突然没由来的问了一句,他从认识柳叙白到现在,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既然他要将柳叙白变成自己的所属物,那么名字也是其中一环。
“我不会告诉你的。”
柳叙白的后背被柴木硌得生疼,他咬着牙狠狠的剜了施子懿一眼,但没想到,施子懿不怒反笑一只手将柳叙白的双手扣住。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这是最轻的,等下,就不止这么简单了。”施子懿笑道。
柳叙白的情绪几近崩溃,他有些恍惚,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曾经一心求死的施子懿吗?
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了这幅模样?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见柳叙白没有反馈,施子懿便打算继续实施他的暴行。
“你是来自风花渡的长生子对不对?”直到施子懿一路吻向他因为情绪激动而怦然跳动的脖间动脉肤层时,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柳叙白身体一怔,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会从施子懿的口中问出。
他是何时暴露的?柳叙白的心里忐忑不安,他一直以来都按照沈月见的嘱咐,尽可能的与保有一样的生活习惯,施子懿是怎么知道他是长生子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什么长生短命的,我不懂。”
“别装,想要验证你是不是长生子,我自有我的方法。”施子懿没有给柳叙白装傻充愣的时间,伸手将他已经松垮的领口向外一拉,白皙的脖颈立刻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不好,柳叙白感知到施子懿的意图,开始疯狂的挣扎,施子懿想要取血,他不能将无色血给任何人,虽然给沈月见他是心甘情愿,但是施子懿不一样,他并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想法,如果让他吸食了无色血,那风花神的诅咒就会降临,随之也会给风花渡带来灭顶之灾。
“你……你要干什么,不行!”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个不行!”
不行?施子懿听到柳叙白如此说道,怒从心起,他是见过柳叙白自愿将无色血给沈月见的,换到自己这里,柳叙白居然就如此抗拒。
果然,沈月见在柳叙白的心里,无可替代。
柳叙白从来就没有信任过自己。
这一点,令施子懿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获取无色血的心思,不知是出于对沈月见的报复,还是对柳叙白的占有,亦或是想要活下去的信念,他对着柳叙白的脖子狠狠的咬了下去。
牙齿穿透了皮肤,大量的血水涌入口中,虽然血液味道并不好闻,但是施子懿却甘之如饴,他像是一只失去理性的野兽一般,发疯一般汲取着柳叙白血管内流出的血液。
被禁锢在怀里的柳叙白战栗不止,他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恐惧,他声泪俱下的哀求着施子懿,希望他可以停止取血的行为。
“子懿我求你,你放开!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求求你,放开我。”
柳叙白越是这样乞求,施子懿就是满意,没错,他就是要柳叙白这样求他,这令人着迷的哭泣之音,让他心血澎湃。
血水将他枯萎的身体唤醒,骨节之中迸发出的力量让他束着柳叙白的手臂更加用力,柳叙白哭的声嘶力竭,但施子懿都没有停止自己的行为。
你,是我的。
是我的。
大量的失血让柳叙白的身体越来越绵软,双眸中泪花无奈的泛起,这令施子懿欲罢不能。
柳叙白无从反抗,心中绝望不已,他仰着头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不该救你的……”
“我真后悔,不该……救你的……”
这时,后厨的大门砰一声被人破开,来者正是沈月见,他进来的一瞬,被眼前的场景所惊住,柳叙白的哭的已经几近力竭,而施子懿却视若无睹的吮吸着无色血,贪婪的吞咽,让沈月见不敢在驻足观望。
他拎着施子懿的领子将他甩向一旁,而后赶忙将已经颤抖的无法自已的柳叙白抱在怀里。
“你怎么样?”此言一出,沈月见就觉得自己像是说了句废话,柳叙白脖子上深深地伤口、还有破碎不堪的衣着已经足以说明刚才发生的一切,柳叙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嘴唇抖动着却说不出来一句话,手紧紧攥着沈月见的衣服,眼泪更是一个劲儿的顺着脸颊落下。
“施子懿!你是失心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沈月见怒目而视,但是施子懿看着他的怒容却笑了起来。
“怎么?动了你的人,所以气急败坏了?”施子懿出言嘲讽,这让沈月见大为震撼,与柳叙白一样,他也不知道施子懿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幅模样,明明昨日他们还谈笑风生,今日自己只不过离开了一阵子,事情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不是他觉得正值午时,后厨锁门可疑的很,折返回来查看,恐怕柳叙白现在遭受的,远不止取血这一种折磨。
“当初,我们不该救你的,施子懿,你没有良心。”沈月见冷声道。
柳叙白的身份暴露,理应将施子懿灭口才能遮掩长生子与无色血的消息,但是那个时候的沈月见对无色血并不了解,他不知道攫取了长生之能的外族人并没有继承不灭的特型,所以在没有忘川水的情况下,他除了对施子懿拳打脚踢,并没有痛下杀手。
况且,沈月见对施子懿的信任在这一刻已经烟消云散,他不相信施子懿会缄口不提无色血的事情,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带着柳叙白离开。
沈月见将柳叙白抱起向外走去,一片薄而轻盈的竹蝶从柳叙白松散的衣裳中掉落了出来,飘摇在了那尘埃之中。
想要留住那只带着星辉的羽蝶,从一开始便是痴想妄念。
他们的关系,在他亲手折落羽蝶翅膀的一刻,就已经注定不可能再复原。
自那之后,柳叙白与沈月见就彻底消失在了施子懿的生活之中,他获得了新生,但是却失去了一切,他不知道柳叙白和沈月见去了哪里,所以最后只得返回了硕城。
他身上的银钱早在很久之前就已消耗殆尽,不用吃喝的他也没有什么过多的用度,所以随意在硕城的茶楼应了一份工,整日听着说书先生翻来覆去的重复他曾经与柳叙白和沈月见未听完的全本书。
直到正一天门的弟子们下山游历,他从前被积压的仇恨才终于被调动了出来,他现在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时间,再加上他的记忆力很好,以前的功法还都记得,他确有天赋,只要潜心修练,来日,便可向正一天门讨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如他所想,他就在这茶楼内日日苦修,顺带打听这正一天门的内情,数载之后的一日,趁着掌门寿辰之时,以观礼之名混了进去,对于曾经欺压他的那些施暴者,他毫不留情的将他们的功力全数引渡到自己身上。
有了无色血的帮助,他无需担心自爆的情况,所以短短三日,整个正一天门就已经被他屠戮殆尽,包括那位曾经高高在上的掌门,最终也死于灵力枯竭。
他看着尸横遍野的正一天门,不由得笑出了声,果然,没有人认为他还会活着,所以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惊异,就足以让他取走对方性命。
他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留下来翻阅着从前看过的典籍,他需要更加了解有关风花渡的消息,他去了沈月见曾经的住所,他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好知道他们去向何处。
坠星谷一词映入他的眼中,这是沈月见的故乡,施子懿面露笑意,虽然不知道何时沈月见会与柳叙白去到这里,但是他们的终点,一定是此处。
但令施子懿感到失望的是,这处名为坠星谷的地方究竟在何处,无可追寻。
正一天门被灭的事情很快传开,对于施子懿如何绝境逢生,而且功力大增,所有人都猜疑不止,人们在清扫正一天门之时,发现了施子懿曾经翻阅过的有关风花渡的典籍,长生子与无色血的概念也开始在世间流传。
继而,江湖之上掀起了寻找风花渡,猎捕长生子的腥风血雨,但是在他们集结人马去到风花渡时,长生一族已遵从风花神的指引尽数投入忘川,人们无功而返,但却依旧没有放弃追寻,毕竟长生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法抵御的诱惑。
引起这场纷争的施子懿本人,继续游荡在这寂寥的尘世之间,他去到了越城,去到了那个本该与柳叙白与沈月见一起抵达的目的地。
此处正如沈月见形容的那样,山河秀丽,安逸舒适,若是柳叙白能来到这里,他一定很喜欢,想到这里,施子懿发出一声嗤笑,只可惜这一切都让他毁了,一时的冲动,变成了无尽遗憾。
这长生对他来说,是漫长的惩罚。
直到河洛城的重金悬赏长生子的榜文出现在他的眼中之时,施子懿的心底才出现一丝波澜,也许,他不必这样继续四海为家寻找柳叙白的踪迹,他亦可借用他人之手。
他以门客的方式入主河洛城,将长生子的消息尽数告知了当时的两位司命——水湘之、尚唯轩,他们修为远在常人之上,寿命也更加恒长,但是他们并不满足,只有获得长生,河洛城才能屹立不倒。
所以在施子懿的指示下,河洛城的人马很快便发现了柳叙白与沈月见的踪迹,但是沈月见江湖经验很足,每次河洛城的弟子赶到之时,都铺了个空。
河洛城的动态很快也引起了其他的门派的注意,所以找寻最后的长生子,一时间成为了江湖的热门话题。
施子懿很是满意这样的局面,因为只有让沈月见和柳叙白没有容身之所,他才有机会与他们重逢。
在这长达百年的围捕中,施子懿也在收集有关坠星谷的消息,他因为能力出众,所以水湘之与尚唯轩决定,他若能将长生子带回,那么他将成为河洛城的第三位司命。
虽然施子懿志不在此,但是白得的便宜不要白不要,索性也就直接应了下来。
直到一日弟子来报,他们已经查到了坠星谷的位置,施子懿大喜过望,集结兵马即刻出发。
他日盼夜盼,终于在数日之后,在河洛城中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柳叙白,
时光匆匆,沈月见死于围捕,柳叙白便在坠星谷为他守灵百年,得知这一消息的施子懿无疑是开心的,正如他当初所想,只要他比沈月见活的久,他就能迎来与柳叙白独处的时光。
但是柳叙白的眼中,却已没有了以前的光彩,深蓝色的眼眸如同一汪死水,从前的活跃与稚嫩,此刻全部化作了沉默。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施子懿走到柳叙白身边,轻声询问着,但是柳叙白却没有理会他,宛若一个木偶一般,任由尚唯轩与水湘之将他带入血池十四狱。
没关系,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与柳叙白修复关系,施子懿安慰着自己。
早晚,他会忘记沈月见的。
早晚,他会连沈月见的容貌都记不起来。
“我们,能不能聊聊?”
这是柳叙白身陷血池十四狱的第三年,施子懿始终无法与之产生交互,现在的柳叙白就宛若一具行尸走肉,他整日看着那冰冷的天花板发呆,只要自己与之对话,柳叙白就会选择迎向那取血的刀刃,生生将喉管割断,拒绝与他发生任何交流。
他确实如愿将柳叙白留在身边,但是仅仅只是留住了这躯壳,灵魂却早已随着沈月见一起埋葬。
“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可沈月见已经死了。”
“总还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是你说的,要好好活下去啊……”
施子懿坐在柳叙白的身边,暗自伤神,柳叙白的眼神依旧投向远方,百年的孤寂,已经让柳叙白失去感知力,不再愿意与人接触,尤其是施子懿。
从血池十四狱出来,施子懿长长的叹了口气,究竟才能让柳叙白开口?
沈月见,都是沈月见,施子懿心中的怒火无处宣泄,只得将他推到沈月见的身上。
为什么一个死人也能让柳叙白念念不忘?
为什么,便是死去,柳叙白都不曾忘记他。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吧?
施子懿淡笑着,如果柳叙白没有将他救起,没有给他异于常人的关心,他也许不会对活下去有所憧憬。
没有憧憬,也就没有了后续的野心,人总是在得到之后,便想要更好的,更多的。
施子懿承认自己是个凡夫俗子,在欲望面前,他无处遁形。
他从怀中掏出曾经送给柳叙白的竹蝶,指间抚摸着那断裂的翅膀,这只竹蝶几乎承载了他所有的梦。
破镜难圆,这竹蝶他已修复了多次,始终都无法让它重新起飞。
一切也许都是命中注定吧,施子懿收整好自己的心情,如今他已是河洛城的司命之一,早晚,他还会坐到更高的位子,成为这河洛城唯一的主人。
希望在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柳叙白也会回心转意。
虽然是妄念。
但也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长生啊,从来都不是什么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