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还没有从开会的严肃状态转变过来,他语调有点沉:
“谈什么?”
好似一瞬间身份倒置,上一回主动想谈谈的,还是严豫川。
天道好轮回,这会儿轮到陈觅来提谈谈了。
陈觅的喉咙依旧肿胀着刺痛,他几乎是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往外蹦。
“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去呢?”
他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竟然显出两分想知道答案的迫切。
眼睛里雾蒙蒙的,却固执地盯着对面。
为什么不回去处理事务,而要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拖延时间。
明明你也很急,明明一个又一个的会议也让你精疲力尽。
明明线上处理会有那么多困难。
严豫川微微偏头,第一次逃避陈觅的目光。
还能因为什么呢?
“线上也可以处理好,最多只是慢一些。”
他摘下眼镜,给陈觅添了一筷子菜。
“再吃一口。”
陈觅没动。
他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向严豫川摘下镜片后的眼睛。
其实真的很怕自己自作多情。
问这种问题,这绝不是他以往的风格。
也许是生病了让他情绪起伏变得更大,还是被悉心照顾的这几个月让他的年龄越变越小。
亦或者是严豫川刚才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陈觅缓缓开口,似乎几个字就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是因为我吗?”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替他在手边的凉掉的杯子里添了一点热水。
陈觅看着水杯当中摇摇晃晃的起伏,声音软了下来,几乎带了几分哀求。
不要再让我受折磨。
求你告诉我。
“是吗?”
男人合上放在侧面的平板,表情里流露出几分无奈。
他可以骗陈觅吗?可以。
但是欺瞒必然会让两人分道扬镳,即便这是善意的谎言。
他没有办法接受欺瞒的代价是失去陈觅……
一设想这样的场景,连心脏都闷闷作痛。
他叹气:“我放心不下你。”
这就是变相承认了。
陈觅第一次理解当年的父亲。
他曾经梦见过很多遍,爸爸让他放弃治疗的那一幕。
那时候还是春天,不算太热,他推着轮椅陪爸爸散步。
南方春天的雨甚至不用打伞,雨丝像雾一样,细蒙蒙地落在脸上、植物上,连柳条都打绿了。
爸爸拍了拍他的手说:“太贵了,不要治疗了。”
又跟他讲:“陈觅,爸爸不想耽误你上学。如果这么下去,等哪天见到你爷爷,他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没想到那就是最后一次陪爸爸外出。从那之后,爸爸就再也没有好转的光景,支撑他迈出病房一步。
那是陈觅尚有亲人在世的最后一个春天。
陈觅总是不理解,或者说,他不够理解。
明明生命远比这一纸学历文书重要的多。
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治疗?还要反过来劝他也放弃?
时至今日,回旋镖终于正中自己身上。
如果严豫川真的因为他而放弃事业——愧疚心大概会将他折磨至死。
严豫川眼睁睁看着他滚下泪来,毫无预兆的,大颗大颗的泪珠。
这是陈觅第一次清醒着在他面前落泪。
眼泪一滴一滴砸进的好像不是碗里,是严豫川的心口肋间。
没有语言,没有动作,更没有歇斯底里,甚至神情算得上冷静。
只有泛红的眼皮昭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眼泪仍然像断了线的珠子。
陈觅望着对面的人,声线都是抖的:“为什么?”
我难道值得吗?
一只大手贴近过来,在餐桌暖黄的灯光下,笼出一片阴影。
指腹一点一点擦去他脸颊的泪痕。
陈觅只听见严豫川的叹息声。
“因为我喜欢你,陈觅,我在追求你。”
“把自己喜欢的人,在生病期间单独抛下,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赞的行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