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托师弟的福，我那天做梦还梦见家里下雪了，于是连夜赶回来，拍了一支怀旧的小短片，被上面看中了。”

陈觅笑眯眯地接过严豫川给他新添的水杯。

即便身处温暖室内，但仍然微凉的指尖轻轻碰到严豫川的手背，然后一触即分：“哪里的话，柳师哥这两年新拍的电影我都有看，那部《斩风》斩获了好几个奖，硬实力是有目共睹的。”

惹得严豫川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看过来一眼，一为担心陈觅的手指温度，二为有些熟悉的电影名字。

能不熟悉吗？就是今早在严豫川车子上，陈觅实在无聊得紧，随便扭了个广播听到的娱乐新闻。虽然有些困倦，没过脑子，但还好临时想起来了。

柳如棋自然不知道这一番你来我往，心下得意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奖项有多少水分——

陈觅还关注了他不温不火的电影，这一事实极大地增强了他的自信，不自觉就越讲越多：

“也是最近大力宣传振兴北方，上面有命令，我们肯定积极配合，这回我特地带了全套的团队，来拍这部以咱们家乡为主题的纪录片，过两天还得进林岭采风……”

啊，这就说得通了。

那边柳如棋喋喋不休，这边陈觅暗自思索。

说陈觅和柳如棋是老乡，也不完全准确，毕竟其实只有同一个省份的情谊。

柳如棋又是个不擅长吃苦的公子哥，一时兴起跑到边陲小镇来实在是有点不合常理了。但如果说是有拍摄任务，这边确实是必拍的，他不情愿也得来。

柳如棋讲到兴头上，正准备喝一口茶润润嗓子，一抬手发现杯子又空了。

陈觅颇有些感兴趣，于是难得纡尊降贵地拎起茶壶替他倒上，又垂下睫毛：“我这几年回国的次数不多，还是柳哥消息灵通些。”

柳如棋只觉得陈觅凑过来的这一下子有如春风拂面，见他感兴趣，更是趁热打铁。

不过也不奇怪，陈觅本身就想过要不要从摄影转导演，近两年也在接手广告导演的工作了，再加上拍的是他感兴趣的主题，凑过来是必然的。

柳如棋有些洋洋得意，但又怕陈觅一转眼就该换主意，连忙和他约了来看拍摄的时间。

另外，如果有可能——柳如棋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能蹭一把陈觅的热度是最好了。

陈觅不仅摄影作品频登顶刊，这张脸在国外社媒上也颇有人气。如果能搭上国际的边，也算是更进一步了，万一能超额完成宣传任务，得领导的青睐……

约上时间以后，柳如棋马上借口还要继续工作，撤得很快。

盯着他离去的背影，陈觅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大情愿地开始掏兜。

严豫川又没忍住皱眉，陈觅以前上学时周围就是这么些牛鬼蛇神绕在身边吗？

一开始，他以为柳如棋只是单纯的追求者，但是他利益指向性太明显了。除了这位好师哥以外，没有别的可依靠的人吗？

答案是，有的，只是柳如棋不知道而已。

因此他才觉得自己上学时的情谊弥足珍贵，足够打动现如今的陈觅。

陈觅一边推开杯筷，手一撑脸，翻出聊天列表开始敲字。

他这部手机不耐寒，在北方快冻到死机了，一直放在兜里暖着，轻易不敢拿出来。

至于他在给谁发消息，当然就是这位“柳师哥”不知道的朋友。

患难与共十五年，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他前几个月就听这位十五年的老友——孟泽，反反复复跟他抱怨，说自己之前一直想拍的纪录片立项了，而且上面很看重，结果半途空降塞进来一个他不喜欢的导演。

结果孟泽也没告诉不喜欢的导演原来是这位啊。

唉，娱乐圈真的很小，遍地熟人。

他其实不应该掺和进来的，更何况他的病情也没有和孟泽说。

他俩实在是太熟了，这么长时间的休假肯定会被孟泽察觉到不对劲，这小子又要掉眼泪了。

是的，高到进门要弯腰，五大三粗声如洪钟的孟泽，是个爱哭鬼，因此喜提外号大河，因为这人哭起来简直像河流发洪水一样。

……头疼。

圈子太小的副作用就是没有秘密，指望柳如棋替他保密？不可能的，他回家来的消息不出三天就要满天飞了。

与其让大河从别人嘴巴里听见他回国的消息，然后怒气值飙升，在他面前哭倒长城，还不如早早坦白从宽，争取死缓。

而且，也不得不承认，一方面是休假太久了他手痒，另一方面是他刚才也有点上头，柳如棋的描述让他确确实实对这个纪录片很感兴趣。

故乡啊……

陈觅望向窗边，这片松软而极富承托力的黑土地，这片即将被大雪覆盖的白茫茫大地，是每一位从这里走出的游子永远放不下的心灵寄托。

不过怎么和大河交代还是个问题。

陈觅亦步亦趋地跟在严豫川身后，神游天外地在想可以蒙混过关的说辞。结果一直磨磨蹭蹭到家里，也没把微信消息发出去。

这两天温度又降下来一点，家里开了空气能。陈觅进屋火速脱掉外套，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又侧着趴倒在抱枕上。

仅剩的一点点脸颊肉挨挨挤挤地溢出来，半阖着眼睛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严豫川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人像一条柔软的猫，把自己窝在沙发的转角处，仿佛下一秒就要冬眠了。

耳边有脚步声渐近，陈觅也懒得起来，他也算是熟悉了，听声音都知道铁定是严豫川。不经意间，余光里瞥见一抹鲜艳的橙色，转头一看，一碟子静静躺在桌上的柿子。

他之前对着日出感慨，说想吃流心柿子。

严豫川居然还记得，而且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