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保安见门外跑来了一名少年,心里顿时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里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但凡来度假村的人,几乎全是开车过来,但像这个少年这样徒步过来的,他还真没见过几个。
“同学,你找谁?”
恩荣停下来顺了顺呼吸,道:“我想找曾栾。”
保安组半个月前接到通知,温氏小少爷要在这里“休养”,组长要求他们但凡听到曾栾两个字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你是他什么人呢?”
恩荣即刻解释道:“我是他同学,刚刚来过……就,十多分钟前开出去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这大冷天的,你一个小孩子在山上乱跑很危险的!进来说,天儿这么冷,别冻坏了。”保安大叔操着一口东北口音,听起来虽然粗鲁,但至少比韩庆宇的话音要令人温暖。
恩荣也不客气,道了声谢谢就钻进了透明的保安室大门,坐下后立刻表明意图:“叔叔,其实我是半路被人甩下车的,现在没地方去,来这儿也是碰碰运气,想问问这里有没有回城的班车之类的……”
保安大叔为难道:“班车早就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停运了。”
“那我能进去吗?我不是坏人,我是曾栾的同班同学。”
“孩子,不是我为难你,是我们领导说了,这位大少爷的一言一行都是顶紧要的事儿,一律都要报告,你等下哈,”保安大叔说完就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出去,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一通。
电话挂断后保安大叔给恩荣倒了杯水,说:“你稍等一下,我们领导一会儿回电话过来。”
恩荣接过纸杯礼貌道谢。
“你说你叫恩荣,是你本来就姓恩,还是……?”在等保安室领导来期间,保安大叔闲聊问道。
恩荣放下水杯,警惕地回问道:“您是有什么事吗?”
保安大叔憨厚地摆摆手道:“你别误会,就是俺们老家那有一个孩子,爹妈都不在了,亲戚也没人收他,所以就送去了……”大叔清了清嗓子,改口道,“呃,交给了国家来养,后来就改姓了恩,所以我才有这么一问。你……不是吧?”
恩荣双手笼着水杯,将其放在膝盖上:“是的叔叔,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我本来姓桑,恩是国家给的姓,我们那儿的孩子大多都姓这个。”
或许,只有对着毫无交集、又心存善意的陌生人,恩荣才敢剖开心扉,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遭遇。
“哦~怪不得!”大叔听完直拍膝盖,又问道:“那为什么还有姓党的?”
恩荣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解答道:“其他地方我不知道,但在我们那里,从婴儿时期就被丢弃的,就姓党,由警察或者其他人送过来的半路孩子……就姓恩。”
“天杀的!!!”保安大叔拿着水杯的手在桌子上愤起一摔,几片泡得发棕的茶叶顺着激起的水花洒在了玻璃覆盖的桌面上,“太狠心了!太狠心了!这么好的孩子,随随便便就丢了……这些人就不配当爹妈!”
恩荣放下水杯,机灵地在桌子上抽出几张纸,擦掉那洒出来的茶叶:“没事的大叔,我现在不也挺好的嘛。”
这样的画面恩荣见过不下百十次,早就已经免疫了。
他记得初初来到福利院时,正好赶上一波身穿艳丽红马甲、头戴红色遮阳帽的志愿者前来献爱心,彼时恩荣刚刚从火车站,又辗转公安局后被送来了福利院,他前脚才吃了顿饱饱的饭,后脚就被一个妆容精致的阿姨抱了个满怀。
恩荣清晰地记得,那个阿姨的泪水顺着她那浓浓的眼妆,蹭脏了他身上那件今天妈妈刚给买的衣服上,后来还穿着脏了的衣服与好几位与她差不多模样打扮的阿姨拍了照片。
那时,年仅6岁的恩荣第一次知道了“可怜”是什么意思。
自此以后,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被一批陌生的志愿者叔叔阿姨抱一抱、搂一搂,甚至亲一亲。
脸被蹭脏了,他就去洗脸,衣服蹭脏了,他就在睡觉前洗干净,只是那一句句“好可怜”就像一抹顽强污渍一样,尽管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洗掉这抹污渍,但他自己知道,这抹污渍是洗不掉的。
直到经年累月的泪水和鼻涕再也无法打动恩荣的心后,再面对来自于可怜他悲惨命运的人时,他非但不会与对方同哭,反而会一笑而过,回过头去安慰可怜自己的人。
保安大叔泪眼模糊地拍胸脯保证:“放心孩子,今天晚上要是见不到小少爷,就和我睡在这里,反正我值夜班。”
恩荣站起身,礼貌地向保安大叔道谢。
大约两三分钟后,保安大叔接到了一通电话,对着电话嗯嗯哦哦了好几声,挂断后就对恩荣说:“孩子,小少爷是见不到了,但一会儿秦经理会来接你,把你送回福利院,你看行吗?”
恩荣一听可以回城,总算松了口气:“可以,真的太麻烦您了。”
时间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左右,度假村门口停下了一辆黑车,自车里走下一位面色和蔼的中年人,保安大叔见状立刻开门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