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事实果真如此吗?”柒休觐反问,“谭将军,一个营里的风气如何,大概率是由参军已久的老人决定的,也是由他们的性格导致接下来的氛围是怎样的。新参军的小年轻对于各营的印象,也是由那些老人的表现决定的。”
谭琦的笑容僵了僵,察觉到了一丝异样。柒休觐毕竟是碧洲成身边的人,所以尽管谁都不知道她来榕源的原因是什么,营里的将军元帅也都不敢贸然得罪她,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营里是不是存在什么错漏。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她哪天回去了,在碧洲成面前告一状,那他们不是直接歇菜了吗?
“谭将军请听我说完,我并没有恶意。”柒休觐颔首道。
“柒将军请说。”
“我刚入营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麻烦,实话实说,如果不是遇到了元帅,亲力亲为的带我,可能我现在还是个一文不名的小士兵。可正是因为我一开始是个小士兵,所以我才能看到底层的相处是怎样的。其实各人参军的目的都各有不同,有的图财,有的图名,还有些是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只求混个皇粮。咱们这些管人的小将领,既要求高升,也要求一个御下严谨,对上好交代,对吗?”
谭琦只以为她挑出了自己营里的错处了,打着哈哈:“柒将军言重了吧,不过一点小摩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都免不了的。”
“谭将军说的是,这个确实是,我初来乍到,其实本不该多嘴的,容易得罪人,你应该也看出了我不是那种会绕弯子的人。我在陇安的时候,听仲帅和元帅提过你两次,都说你性子不错,带出来的人也优秀,只是御下过于宽泛,所以我才多言提醒你两句,希望你不要见怪。”柒休觐自然说的是假话,她在陇安并没有听他们二位提起过他,只是顺嘴这么一说,好让对方相信自己并不是没事找事,挑他的毛病。
谭琦半信半疑的道:“哦?两位元帅提起过我?”
“正是。”柒休觐与他往回走,道,“榕源的官职空缺还有,若是将军训练的好,这次说不定,还可以升为副帅,那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吗?”
身为官员,谁不想着飞黄腾达?柒休觐的话像是给他了一颗定心丸,他对晋升的希冀颇深:“我已经在将军的位置上坐了十几年了,真的还有机会再往上升吗?”
“事在人为,万事皆有可能。谭将军,我也是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我跟你举个例子。我刚来军营的时候,也被教头、掌事穿过小鞋,被人合伙针对,抱团嘛,其实人多的地方这种事也常见。本身我就不是很能信任别人的人,由此以来,更对军营里的上级没什么好感。我比别人幸运的是,元帅拉了我一把,让我走了一条捷径,所以我能坐上这个将军之位,并不是我比别人厉害,只是因为我比他们好运而已。而新参军的小兄弟刚入我营下,如果性格开朗的呢,有什么困难会下意识的向我寻求帮助,自己有什么不满和情绪,也不敢在我面前表露出来。而那些性格腼腆的,遇事不会开口求上级帮忙的,可能就在打击下默然退军了。”柒休觐语气缓慢而诚恳,渐渐地,谭琦发现她并不是在找事,而是在真心提建议,提防的心便褪去些许,认真的听着她说。
“如果我是那种性格不好,喜欢打压人的,那些小兄弟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老人是会潜移默化的影响新人的,不仅是军官,也包括参军久的士兵。其实参军久的士兵未必就更优秀,只是说体能还过得去,凑活能用所以就留着,但是因为他们在营里待得久,所以哪怕新来的士兵能力更强,也不得不依附于老人,尤其是在他们这些老人备受上级重视的情况下。”柒休觐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营帐,想起了七十三营被那两颗老鼠屎挤兑走的士兵,“我们做将领的,还是希望营里可以多一些有才能的人,为上头分忧,报团取暖不是过错,只要他们不要欺压新人,让新人觉得,咱们营里的上级都是这种色厉内荏的货色,对吗?”
谭琦被她这么一说,反思了自己过去这些年没有看到的地方,道:“他们跟了我好几年,跟我关系走得很近,确实也不是什么恶人,柒将军既然提醒了,在下会多注意新参军的小兄弟,以免他们受欺负。”
“嗯,谭将军集思广益,还希望将军不要嫌我多嘴才好。”柒休觐朝他行了一礼,谭琦回礼,“柒将军哪里话,其实,在营里,大家既是同僚,也是对手,这些年来,很少有人跟我说这些。过去的这些年里,我确实没有看到这些底层的士兵是怎样相处的,我的视野,只停留在如何能让十九营的成绩不屈居人下,将军一番妙言,倒让我能多个角度看待事情。”
柒休觐低头笑笑:“我本也不想多嘴的,谭将军应该也知道,我自从参军后,各种流言纷扰不断,这次突然调到榕源,估摸着很多人都在背地里嘀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我当时还是个小士兵的时候,与士兵和上级之间相处,我自己就是个士兵,所以比上级更能明白底下士兵的感受。说实在的,上级也并非全部都是坦诚无私的,很多上级也是抱团挤兑别人的,谁还没个私心呢。有些人对新人的打压,其实就是担心新人盖过他们的风头,超过他们的位置,并不是将军所言的‘热心,嗓门有点大’,他们是真心还是私心,将军又如何一个个去看得清?而且,就算将军去问,问那些新参军的士兵,关于那几位的风评,他们畏惧老人,也只会说他们的好处。将军身居高位,对于底下的情形,未必可以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