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早查房时赵阿姐在帮老师换护理垫，上面沾了点血。”他继续说，“子宫切除三年后还有出血并不常见，我给她约了两点半的阴/道镜，查查原因。”

“这不是个好兆头，但老师挺高兴的。”他摩挲着桌上堆成小山的检查单，咳了一声，“她说自己这样像在来例假，有种变年轻了的感觉。”

某些时候乐观比悲观来得更残忍，叶臻真受不了打击，躲进秋焱怀里失声痛哭。

秋焱听不得这些话，眼眶也有些发酸，但他是大哥，绝不能跟着哭。

“还能治么？”他试探着问，声音抖得厉害，“如果还有办法治，副作用大不大，她会不会很疼？”

“老师的免疫功能还可以，肝肾也没太大问题，等血相好转以后，可以考虑免疫治疗。副作用肯定是有的，应该会比化疗温和，因人而异。”进一步抗体检查前，曹路没法给准话，“免疫治疗不确定因素很多，开销特别大，之前的放化疗和靶向效果一直很稳定，所以我就没跟你提。”

“进口单抗药没有纳入医保，治疗一年至少需要十五万人民币。”秋焱私下做过调查，心里有数，“国产也好进口也罢，报不报销不重要。费用不是问题，有效就行。”

费用怎么不是问题，费用才是最大的问题。曹路叹了口气，为他的执拗感到一丝无奈。

“我们先抓紧时间把血小板和白细胞提上来，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再做最后的决定，你看行不行。”曹路给叶臻真递纸巾擦眼泪，将兄妹俩送出办公室，“我觉得还是得问问老师自己的意思，千万别瞒着她，更不要逼她。”

道理秋焱都懂，可他死活不甘心，沉默许久才开了口，“嗯，我知道。”

病房里没了吸烟的祸害，空气质量大大改善。窗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矿泉水瓶，里面插着一支粉色康乃馨。

小花为病房平添了几分活泼，每个心事重重的人看见它都会忍不住笑一笑。秋焱伸手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花瓣，将目光挪到汲清身上——不肖多想，这肯定是他的点子。

“康乃馨花粉少，我不敢多买，只挑了一支开得最艳的。”汲清正在给梁玉文削苹果，乐呵呵地夸耀自己眼光好，“刚才护士来拔针，还问我这花在哪买的，她也想买一束，中秋节回家送妈妈。”

叶臻真还没缓过劲，听罢瘪起嘴又想哭。

秋焱见状立刻把话题支开，就着中秋节往下说道：“八月十五是大后天，姨妈到时候应该能出院，我做几道好菜，咱们认真过一过。”

“焱仔你帮我问问阿路，要是他允许我回家住一晚，那就别等了。”梁玉文突然说，“阿清明天不就走了么，家里聚餐怎么能没有他。”

秋焱为了打圆场才这样说，没想到姨妈非常当回事。

老太太的意愿优先级最高，他起身往病房外走，“好，我问问。”

“没关系的，跑来跑去实在折腾，姨妈太辛苦了。”汲清攥住他的手，转头朝梁玉文笑了笑，“我今晚多陪你待一会，明天早点来，咱们把没看完的电视剧看完。”

说话时汲清紧握着秋焱的手不放，绷紧的小臂肌肉微微颤抖。

秋焱敏锐地觉察到异样，翻过手腕将他的手包裹在掌心里。

“如果曹医生没意见，那就听姨妈的，今晚回家，我给你做糖醋排骨。”秋焱胳膊一使劲，把他拉了起来，“陪我出去走走，我嗓子痒，想抽支烟。”

...

秋焱绝不会当着汲清的面吸烟，何况医院全面禁烟，他没那么缺德。

汲清知道他不过是想散散心，又不肯服软示弱，随便编个理由而已。

住院部顶楼去年被改造成了玻璃房，午后有不少家属推着病人来晒太阳补钙。两人在角落找了张长椅坐下，汲清取出蓝牙耳机，递给秋焱一只，放起彼此最爱的歌单。

一连过去七八首歌，秋焱都没有吭声，直到歌单循环至最后一首李玟的《想你的365天》，他才叹了口气说：“在医院待着才是受罪，你为什么不让姨妈回家。”

“从广州到顺德车程要一个小时，太辛苦了。姨妈非常虚弱，稍微动一动都很消耗精力。”汲清搬出相同的理由，“我知道她想回家，但情况特殊，我觉得还是不能乱来...你也不要任性，由着她任性。”

“某些人任性地放下治疗跑回国，还教育我不要任性。”秋焱抬手刮他鼻梁，“好大的胆子。”

汲清自知理亏，讨好地亲亲秋焱的指节。

秋焱淡淡地笑，靠在他肩头眯起眼睛，盯着房顶花架上垂下的茂密紫藤萝，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你不会以为，我不想给姨妈治病了吧？”

现在不是撒谎敷衍的时候，汲清诚实地点了点头。秋焱抬起眼吻他，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姨妈病床底下有一只小垃圾桶，你和阿真回来前，我去倒过一次垃圾，看见了里面沾血的护理垫。”汲清说，“一七年我妈引产之后在家休养，卫生间的垃圾桶里也有这样的血。”

“我那会还没过十七岁生日，啥也不懂，悄悄给产科医生打电话，哭着问我妈流了好多血，是不是快死了。”

小屁孩真情实感，大人却当他是个笑料。复诊时医生把他的胡话转述给了汲美兰，母亲回家抱着他哭，哭完了又莫名其妙骂他脑子有病。

“现在回想起自己当年说过的胡言乱语，觉得非常搞笑。”汲清握住秋焱的手，“但可笑之余，又会忍不住难过。”

因为在看见那滩血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