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探索星空就是探索太阳,探索真理,探索他们的起源和一切逗引着人类走上进化之路的东西。
梁雨鼠标一转,一个巨大的星球在她们头顶压下,带着一种暗色的沉重。
郑怡禾发觉自己可能有点儿巨物恐惧症,她居然被一张投影震慑。
梁雨看了看图片介绍。
“这是06年08月24日,冥王星被太阳系行星除名那天的影像。”
梁雨皱眉,仰望那个不怎么圆润的球:“这是它的遗照。”
“你说它会难过吗?”郑怡禾问,“我们走在进化史上数万年,每天都有同类仰望它,它从不吝啬光芒,为我们的祖先和我们的后代在黑夜里传递一点日光,但我们却抛弃了它,只因为它不能清除其它星星。”
“那不止是一点日光,那是它能给的一切。”
“可我又觉得这是对的,国际天文组织给出了一个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我觉得科学的神圣性就在于它不为人的主观意志动摇,剥离了一切属于人的情感的那一面,神的那部分才能绽放光芒。”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郑怡禾缓缓说,梁雨静静听。
等她说完,梁雨才说:“我觉得冥王星不会在乎。”
郑怡禾看着她。
“要是我我也不在乎,你和院里里的蚂蚁共享一片花园,蚂蚁偷偷观察你全家,按体重给你们排了个序,然后跟所有蚂蚁宣布,梁雨是他们家最小的,她不是花园的主人,我们把她除名吧!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郑怡禾扑哧一声笑出来。
她含着笑:“我怎么觉得你要是真知道了会直捣蚂蚁窝,然后建立新秩序,成为蚂蚁王呢?”
梁雨也跟着笑:“那我还需要一顶王冠。”
梁雨又想到什么:“其实那天也不只是冥王星摆脱蚂蚁的日子。”
郑怡禾知道:“那天还是你的公历生日,对吧?”
梁雨点点头,又摇头:“也不止是我的生日。”
郑怡禾等着她公布答案。
“那天我和梁载煜回了大院,爷爷和他说,上次看中的那套房子可以买了,先装修着吧。”她学着老爷子的声音。
“然后是市里面招生政策的改革,大家按片分校,开始搞学区房什么乱七八糟的。”
“所以你以为我们是次年8月31日中午初见的,其实不然,我们在更早之前就注定遇见了,就在它注视着我们的时候,以行星的身份的最后一眼。”
梁雨指了指头顶。
那颗球忽而神圣起来,连不很完满的轮廓都充满了命运不可抗拒的压迫感。
“郑怡禾,我想我爱上你了。”梁雨说。
于是她们在数据拟造的命运齿轮下接吻。
这是一个真正的吻,不再是试探和安抚,不再带有友情的色彩,也不是蜻蜓点水。
如果爱情是潮湿的,是没有形状的,是游离而缠绵的,是带着共振和战栗的,那我想,这个吻也和爱情一样温柔。
或者说,这个吻是爱情滋生出来的,它就是爱情。
——
这个片段似乎应该到此为止,为两人的隐私提供一点荫蔽似乎更符合当今社会默认的社交规则,但很抱歉,物质的客观性让我们必须面对现实。
事实就是,在这次距离极近的呼吸交错运动后,她们必须要回到休息的地方。
再喜欢,也不能在天文台里睡觉吧?
两人便回到了梁雨暂住的酒店。
这是一家品质不错的酒店,晚餐也还行。
梁雨住在顶楼一个套房里,为什么她需要两间卧室?因为其中一间面对着A市灿烂的夜色,另一间则面对着静谧的岳山。
如虹如织的灯火是人造的银河,梁雨同样很喜欢,但光污染让她每天晚上尽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所以她暂时将这间房改成了游戏室,在这里和郑宜禾视频,或者听些吵闹的歌。
郑怡禾一眼就被俘获了,她忽然彻底理解了师青,跨着时空,师青的手再一次为她的思维赋能。
她半跪在窗前,贴在玻璃上,看着远方连成一片的光海。
真奇怪,如果你走进那些街道,你会觉得那些为巨幅海报点亮的射灯或那些大屏幕的广告折射出的光是冷色调的,你走着商业街上,一打眼,仿佛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路灯是暖黄色。
但距离拉开,商业的冷光被完全湮没,广告是吃不掉路灯的,路灯要为那些想回家的人指路。
因此,只剩下那些颤动着的橘红色的光,它们为什么颤抖,应该不是夜色的寒凉,且不说现在是夏天,就算是深冬,这个说法也太过唯心。
像太阳送来的火种,像普罗米修斯流动的血液。
“我想起来一篇课文。”郑怡禾压着声音说,“《小桔灯》,她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桔灯照你上山吧!’,于是我赞赏地接过……”
“我带走了她所剩不多的烛光……”
“那不止是一点光,那是她能给的一切。”郑怡禾再次说。
“我知道了。”梁雨在她身边跪坐下来,“我知道该送你什么了。”
郑怡禾看向她。
梁雨打开手机手电筒,用手指盖住灯,于是红色的火焰从她指缝间溢出。
“喜欢吗?”梁雨问,“这是今天的礼物,你被取悦了吗?”
郑怡禾看着她,低垂下头,她虔诚的亲吻她的手指,像个没过口欲期的婴儿。
梁雨没握住手机,它翻滚着滑落,落地时手电筒朝上,点亮了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