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父吓着了，石破天惊，大彻大悟。

浪在俗世里的人不见老，他比管教梁雨的大侄子还显年轻些，难怪梁雨喊他哥。

梁奶奶说：“孽作完了，就该还债了。”

梁载煜开始教养梁雨。

郑怡禾常常感慨，说红楼梦里贾母护着被刁难的孩子说小户人家的孩子娇养，我妈妈把我看得跟手指尖一样，可见我们是小户。

梁家也是小户，养得格外娇贵。

梁雨有三个伯伯一个姑姑，于是有五个哥哥一个姐姐，她小名叫点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小小孩。

梁大伯生了两个儿子，梁大哥生的也是小子，因此看梁雨看得紧，把侄女还给小叔时也千叮万嘱，什么吃喝玩乐，那叫一个周全。

要说梁父的创业史梁雨知道的也不多，梁父是干工业器械起家的，前十来年还跑得动，后来发觉南方还是以轻工为主，就转了化工。

省会A市大搞城市规划，化工限制很多，所以他还是选择在老家H市扎根。

结果他是打一票就跑的脾气，干了几年，觉得化工没前途，还是科技领域有搞头，然后因为上早了时代的车差点把家底丢光。

最苦的几年梁雨在读小学，梁载煜把固定资产都卖了，还找兄弟凑了一笔钱才填平款，晚上焦虑得睡不着，拉着梁雨满H城转车。

梁雨就和同学说我爸爸是出租车司机。

梁雨读的小学是机关单位附小，面对同学的嘲笑或同情她淡定得很，说出租车司机也要生女儿的，这有什么。

女儿都不怕丢脸，梁载煜怕什么。

梁父又回了一趟J县，拿出了发达时给梁雨存的嫁妆，折人命币二十八万，潇潇洒洒地东山再起了。

男人有钱就变坏，梁载煜对梁雨很好，好到一个月可以给梁雨找三个妈。

某次在少年宫，她拉着郑怡禾躲一个钢琴老师，那是她爸某个固定对象，两人一见面就电花四射，让梁雨不小心撞见过现场实况。

梁雨跟郑怡禾说，我还是喜欢你的妈妈。

郑怡禾说：“由此可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确实，郑怡禾体会不了梁雨的爸爸24小时随叫随到但是能见缝插针一周换一个女伴。

梁雨也想象不到郑怡禾的妈妈温柔可亲十项全能但连女儿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要询问。

郑怡禾说：“你的不满还可以抱怨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梁雨觉得她在炫耀。

郑怡禾晃了晃书：“我六年级毕业的暑假，我妈给我买了一本《红楼梦》，要我每天读半小时，是读出声的读哦。”

少女回忆，觉得压抑又无趣：“我觉得我根本读不懂啊，那么拗口，那么多抻不平的文字，还有那么多诗。光读还不够，还要说感触。

黛玉的好是什么好，她流的泪是什么泪，王熙凤为什么哭，史湘云又为什么笑……诸如此类，读到后边我都读魔障了，好像我就是贾宝玉，不知道该拿这些人如何是好，这个我也爱，那个我也爱。”

梁雨体会到了一丝丝压抑。

郑怡禾继续说：“还有看小说，每次来图书馆，我妈一定要问我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想和收获。”

“我都同她讲我看的是校园言情小说了，她还问。”郑怡禾皱着眉。

梁雨惊讶：“你妈妈还同意你看言情小说啊？”

郑怡禾似乎想到了不好的回忆：“可以看，但必须要说感受。我能有什么感受呢？这只是一本青春疼痛文学啊！但我妈问了又问，连我洗澡的时候都在问，我都快睡着了，她还来找我谈心，话里话外还是问。”

梁雨说：“要是我，我就不回答，再问我就说每个人都有隐私的，直接拒绝嘛。”

“但我怎么拒绝她呢？她又没有发火，她白天工作那么辛苦。你不知道，她是单休，我妈妈总是连轴上班，好把假期攒一块儿带我去周边旅游。”郑怡禾眼神有点迷茫，“她这样爱我，我怎么能推开她呢？”

她合上书：“所以我说，我觉得那本书很没有意义，男女主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好像除了哭和爱，什么都没有，太没有价值了。我妈妈这才放了心。”

“那你还看言情小说吗？”梁雨跟着皱起了眉头。

郑怡禾厌烦地摇摇头：“还不如看金庸小说，起码我可以抄书评应付我妈。”

梁雨说：“难怪你每次来我家用电脑都在找书评，我还以为是你学傻了。”

“下次不用了，我妈妈准备给我配电脑了。”郑怡禾说，“下次你来我家，我们一起看动漫。”

梁雨问：“怎么不觉得你很开心啊，这不是好事吗？”

郑怡禾低下头：“那天我听见我爸妈吵架了，我爸爸觉得电脑太贵，每个月接网也是一笔费用，说了很多话，不太好听。”

她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丝痛苦：“但不管我爸怎么说，我奶奶打电话来怎么骂，我妈就一句：‘苗苗要读初三了。’

我就知道，我不该讲话了。”

讲什么呢？妈妈我不要电脑，你们不要吵了？妈妈我有点累了你不要问了？妈妈我吃菜就行，牛肉太贵你不要买了？

得利者，是没有开口的权力的。

因为每一次反驳，都会变成刀剑，射向最爱自己的人。

梁雨握上郑怡禾的手，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