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叫她去了办公室。
那时候九中教学楼还没重建,办公室是教室改的,四张课桌一拼,就是两个老师的办公桌,整个年级的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
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一位姓方的男士,年过四十,乱飞着眼,郑怡禾知道这是斜视。
方老师说:“小禾啊,你这分不仅低,而且是是三个阅卷老师都觉得给不了高分,你知道为什么吗?”
郑怡禾老实地摇头。
方老师推推眼镜:“你偏题了啊,主旨是什么,你看你写的什么?”
郑怡禾老大不服气了:“我就是写的自然啊,我写得可用心了。”
“你写得我都看不懂,你倒是说说看你在想什么?”
课桌上摊着试卷,办公室里七八个老师,还有几个挨训的学生,郑怡禾觉得难堪。
越难堪越讲不出话。
方老师有心打压一下她,作为一个师长,他知道才华对一个小孩而言并不是什么补药。
两厢沉默时,旁边一个女孩说:“方老师,郑怡禾写的是老虎啊。”
郑怡禾看向她,认出来是开学分班考试后扫地的女生。
其实一进办公室就认出来了,这女生正因为没写地理作业被地理老师训斥。
她知道这是118班的学生,但118班在三楼,她们没怎么遇到过。
117和118共用主课老师,地理老师就坐在方老师旁边,因此这女孩脖子一伸,就看了郑怡禾的笑话。
“是老虎吗?”方老师看出来郑怡禾的尴尬,打算轻轻揭过,装模作样地又看了一遍试卷,“这样啊,其实小禾你写得还行,要不也不会跑题都及格了,就是你要记得,你写得是考场作文,要运用考试技巧,要考虑判卷人的想法,第一段就要明确主旨啊……”
“我想过了,所以第一段才会仔细描写老虎的外表,我不能直接说我是一只老虎吧?”郑怡禾还是尴尬,“老虎会知道自己是老虎吗?”
方老师又开始说老生常谈的话题。
好不容易结束了,郑怡禾拿着试卷出办公室,那女孩喊住她:“郑怡禾,你等一下,老师喊你。”
是地理老师让她顺便把地理练习册发下去。
快八十本书,郑怡禾搬不动,女孩帮她抱一半。
两个人走在走廊上,郑怡禾说:“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有次升旗的时候念作文啊,我们班就站你们班旁边,你从我身边走过,你不知道吗?”
郑怡禾摇摇头,还真不知道,她胆子小又内向,去升旗台念作文前她要反复诵读,生怕读错一个字让人笑话,紧张得不得了,就是从雪兔身边经过都不会注意到的。
“我叫梁雨,房梁的梁,下雨的雨。”梁雨说。
原来是她,郑怡禾想。
“你别难过,你那篇作文写得挺好的,被抓入动物园的老虎,游客惊叹它美丽的皮毛,而它从惊惧到愤怒到认命,还要配合游客拍照歌颂野性之美,挺深刻的。”梁雨显然是把郑怡禾的作文扫完了,“我觉得很适合阅读,适不适合考场还两说呢。”
郑怡禾这天因为这篇文章而受挫,若是随笔也就算了,偏偏是她用心写的。她觉得是因为阅卷时间太短,老师体会不到她的主旨才判了低分,因此语气也不大好:“适合阅读也没用,适合考场才有高分拿,试卷上是容不下向往自由的心的。”
“向往自由的心?”梁雨故意打趣,“有吗?”
郑怡禾点点头,她极少向周围人表达,她总是有两份傲气,讨家长喜欢的,因此她也暗暗自得于这点光环,用十多年后的网络流行语来说,这叫舒适区。
发完了作业,梁雨问:“我能拍下你那篇作文吗?我想找找自由的心。”
郑怡禾觉得梁雨在嘲笑她,但在语文,尤其是作文,她还没有怕过谁,因此点了点头。
梁雨便拍了下来。
郑怡禾注意到梁雨的手机是H城刚兴起的款式,有点酸。
梁雨说:“可能你笔下的老虎向往自由,但你可没有。”
郑怡禾不服气。
女孩说:“你如果真洒脱,怎么写个笼子里的老虎,还要用黄金八段法?”
“你一边写老虎向往自由,写老虎对镁光灯的不屑和恐惧,一边又期待着靠这些得高分,这是真想回丛林里去,还是想让记者歌颂你的不凡呢?”
梁雨看向郑怡禾,郑怡禾看向梁雨,愤怒,不服,然后有一点释怀。
梁雨说:“郑怡禾,我们存个电话吧?”
郑怡禾摇摇头:“我不记得号码。”
梁雨要写下来,她不让:“又不是一个班的,存你电话干嘛,我平时又不打电话。”
“你生气了?”梁雨问。
“没有。”
为被人戳破真相而生气太掉价。
梁雨把电话写在了郑怡禾的作业本上,还有一串,是她的□□号。
放学后,郑怡禾纠结很久,还是给梁雨发了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