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奇的,快慰的,熟悉的情感伴随着其他一些陌生的东西,从血液里复苏奔腾,他佯做恼怒冲进慕容家,装模作样地拿起游戏机,是想看到什么呢?看到她落败手下?看到她卸下伪装?还是在向她炫耀,你看,我解出了你的谜题。
可他还是掉入她的陷阱,再来一次并没有增长他的胜利几率。地位悄然转换,时间的浪潮迎面扑来,他好像还是那个总也打不赢她的小-弟-弟。厚厚的防护在一开始就没有起到作用,泥土塑成的外壳掺杂着伪装的不屑、轻视、游刃有余簌簌掉落,她从一开始看到的就是自己。
不必掩饰,不必做戏,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他忽然笑起来,嘴角勾起弧度,带着酒窝隐约,泪水从眼角溢出,可是笑着笑着,漫天火光和碎屑下翻涌而上,他陡然想起那晚,如果不是他鬼使神差往露台拐了一瞬,如果不是他眼尖看到她倒下的身影,她难道就打算葬身在那里吗?
心脏一阵阵抽痛,痛苦铺天盖地涌上来,他几乎握不住她的手腕,她那样灵巧,巧力化千斤,难道没有把自己也算进去吗?还是说,她本来就想——
他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陆晞已经要甩开他的手,随口说几句糊弄过去。谁知她刚侧身,没等她说出口,一股大力袭来,她重重撞进他的怀里。
尾端的木调混着辛辣的龙舌兰涌入鼻腔,陆晞撞得鼻端发痛,两人的身体猝不及防贴在一起。陆晞下意识转手攻击,却被一一挡住。她去拽他的领带试图控制,却被他一个弯腰脱了出来,那领带化作绳结束缚在她的手腕。她弓起身子,被拽着手腕重新拉回了他的怀里。
“姐姐想死吗?”他紧紧抱住她,心脏跳动迅疾,带着呼吸不稳,满怀的情绪冲散了所有克制与虚与委蛇,他箍着她,如抱住上辈子失去的魂灵,“姐姐根本没想着出来吧?”
黏-腻的,湿-润的,带着热气的语调缠着皮肤一路往上,喷洒在耳后薄弱的肌肤上,话里的情绪像滚-烫的岩浆,一路顺着毛孔侵入到内里。
“姐姐这条命是我救的。”仿佛命运线缠绕在一起,他低低笑了两声,陆晞只觉得硌得难受,他这些年不知操练了多少,浑身的硬-肉,满怀的香气,憋得她头晕。她两条腿被他制着,一二百斤的重量压下来,全是滚烫的热意。
“怎么能在我面前那样装?”他怀着委屈,仿佛血肉化作液态从伤口潺潺流出,迫切地需要什么来填补。他从发顶顺着一路吻下来,“明明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知道我根本无法责怪你,明明知道我爱你爱得要死要活。装不知道我喜欢想玩我也就算了,什么都瞒着我还要借我的势坏我的事也就算了。但是姐姐怎么能死呢?”
“姐姐死了我怎么办?嗯?还是姐姐一点也没有考虑过我,姐姐只想着糊弄我,摆脱我,随手逗一逗,荣密根本不在姐姐的规划范围内吧?”
他埋在她的脖颈里呼吸,一种奇特的沥青马路太阳暴晒过的味道融化他的防御,那是硝-烟的味道,是争斗的预兆,他死死压着她,一刻也不肯放松。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涌动的是多么庞大的热流,也知道自己在封闭环境里酝酿出多么恐怖扭曲的欲-望。他以为他会彬彬有礼,会极为克制地和她打招呼,会让一来二回的交往融化时间的生疏。
他以为他成熟了,知道什么最重要什么不重要。他以为他可以用理智压制住爱意,像很多很多的大人那样,用自我和时间来填补空缺。他讨厌故事里给脖颈套上绳子的人,可他最后发现,他只恨那个人牵一牵都不肯。
在无人执起的末端,他的执拗和自尊让他远离陆晞,他故作潇洒地和她道别,像无数小孩子读完道理后觉得自己也能做到那样。可是在无数个日夜,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更为明了他的选择。他的拒绝和呕吐,有时会让他升起强烈的自厌。
人不可以那样贱。
时间过得很快,琐碎的事务和过度的训练耗尽了他的体力,他也终于能够不再那样想她。他以为是自己的策略起了效用,所以当他站在她身边,紧张得仿佛一个木头架子一样的时候,还能够故作自我地分析自己这样做的意图,告诉自己他根本不在乎。
可是当爆-炸的轰鸣发生,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了火光,他下意识朝着那里去,就算碎屑飞溅,也毫不犹豫冲进去。
天啊荣密,你居然还是个情种。
“姐姐知道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姐姐既然愿意死得那样不明不白,倒不如给荣密做点贡献。满足一下可怜小孩在暗无天日的幻想里快要爆炸的爱恋,也算姐姐功德一件,到时候不要因为自-杀上不了天堂。”
湿漉漉的长发弯曲折叠,拢在颈弯里,素白的花瓣沁出艳丽的泪痕,仿佛春-日里的软体动物顺着植物饱满的根-茎一路向上,留下黏-连的蜿蜒的汁液。
陆晞手臂青筋鼓胀,奈何这个动作无法施力,她察觉到某些不妙的预兆,心思如转,却根本想不到什么可以现实有效阻止他的手段。他的呢喃如茧束缚,她深陷其中无法呼救。
“可惜啊姐姐,你连看我一眼都不要,又怎么愿意付出那样多?但荣密不再是之前被你耍得团团转的小孩,姐姐稍微露出点苗头就伤心得怎样都随你。”
“姐姐那时候一定在笑吧?荣密算什么呢?居然也想保护姐姐,然后一步踏进姐姐的陷阱。荣密心高气傲,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于是姐姐随手而为打发了他。”
“真蠢啊。姐姐,你要欺负死他了。你要憋死那个小孩,你要玩死他,你要让他日后想起来都恨不得再多讨要一点,是吗?”他絮絮念着,眼尾曳出一抹红,两朵花死死地缠-绕在一起,花刺刺破彼此的细胞壁,也要将花朵再凑近一些,再凑近一些。凑到花瓣缠着花瓣,细胞磨着细胞。
陆晞艰难地张口,然而他抱得太死,胸-部的衬衣堆叠在一起,松垮地挤开扣子,呼吸间的热气熏红那一片肌肤,她一张口,唇-瓣隔着衣物摩-擦,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咬了满口的衣服。
该死!荣密疯了吗!
“姐姐一定又在心里骂我疯子。”荣密搂着她,真切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到身上,他叹口气,仿佛寻找到自己的半身,那种空落落的要将人逼疯的感觉终于被驱散,可是还不够,还不够,“但是姐姐,是你把我逼疯的呀。”
“姐姐,你要负责呀……”
荣密后来又说了什么,陆晞记不太清楚了,她只知道他说了一堆疯言疯语,说他绝不会再被骗,像其他人一样被姐姐玩弄。说谁谁真可怜,还以为姐姐真的在乎他呢,到现在还抱着妄想。又说姐姐我是第一个看清你的人,要不要给些奖励呀……
那天到最后,她的手几乎被箍到发红,她从不知道荣密能疯成这个样子。断断续续的冷静言语没有起到一点灭火的作用,反而像是选错了灭火器的纵火者,一步步将火焰烧得更加旺盛,那呢喃的低语终究掺杂了细碎的搅-动的水声。他的情绪化作汹涌的河流,几乎一下就将她冲散。她在漩涡里晕头转向,还在想事情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
陆晞根本不会承认,是她逼疯了荣密。
荣密疯了,她可没疯。
春水成柔,坚壁巍然。
那天之后,陆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学校。虽然荣密没有做到最后,但是他的疯癫宛如重锤敲响了脑中的警钟。陆晞并不想再被他细致地服侍,内内外外地清洁。久违的被人冒犯的触感和烫人的温度在她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有一瞬间陆晞深恨自己为什么因为一时的惫懒放弃武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总是会有报应的,只是不知报应何时来。
荣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次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收获,但是勉强也还算可以。荣盛连着之前的铺垫,要培养荣密更进一步,好完成他的期盼。若是还在原处,免不了要被纠缠,但是陆晞远远跑到了别的省市,荣密鞭长莫及。
他的身体短时间内也受不住更大的打击。
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又知道陆晞都是什么性子,恐怕也会挨上一刺。他里里外外搜了个干净,才终于将所有的利器从她身边清走。饶是如此,手肘,膝顶,绞杀也成为她反击的手段。他有多沉迷,身体就有多痛。
但是那痛感,也仿佛兴奋剂,在血液里流淌燃烧。
他的所有报复,都化作缠-绵的手段,一寸寸勒进她的身体里。
荣密动动手腕,皮肤上是一道刚刚凝结的伤疤,血痕一直从手肘延伸到手腕,像是金丝缠出的爱-痕。
恐怕在这之后,姐姐会更加敌视他吧?还是可爱地认为他只是一时疯癫,报复过后就再度虚与委蛇?
爱与恨,都比漠视,来得更为长久。
姐姐,我们,来日方长。
陆晞一连做了许多实验才平复下心绪,她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慌张,仿佛有什么穿过未来影响到现在,情绪和对危险隐约的反应让陆晞辗转反侧。然而她梳理前后,把自己的仇人和潜在的危险篦了一遍又一遍,她本以为理智和现实可以平复自己的心绪,可是烦闷仿佛悬丝上吊着的铃铛,叮叮当当作响。
是荣密?还是嵇昪?又或者是对自己产生反感情绪的盛析理?然而荣密暂时没办法动,荣家并不是好相与的,嵇昪已经去了国外,还不知身后有着怎样的势力,盛析理她还没怎么接触,但这是只老狐狸,轻易不会动手。
到底是什么?
试管在灯光下泛出澄澈的颜色,沸腾的灼热很快带起气泡,咕嘟咕嘟响个不停。陆晞皱着眉,盯着火焰焰心,熟练地取出,冷却,添加反应物。
总之,不会是轨道内的事务。
那是……脱轨?
她又想起那滚烫沉重的包裹,隔着布料的灼-热几乎再次传递到手心。这不正常,陆晞冷静地想,在之前的世界里,她又不是没有和人发生过关系,何至于现在因为一些边缘-性-行为就这样不安,像极了对异性和爱情怀抱陌生憧憬以至于不安羞怯的少女。
她张开手,盯着刚刚握住试管的手心,实验室的冷光在边缘铺成白边。离心机还在运转,嗡嗡嗡的响声共鸣,她盯着偏暗的墙壁上一块新刷的腻子,上一届没有配平,直接放进离心机。老式离心机没有自检,当他抱着自己的女朋友在不知哪个实验台上腻歪的时候,咣当咣当没有人理会的金属方块吐出一抹闪电,穿透了墙壁和隔壁的金属柜,直直嵌在了第三个房间的墙壁上。据说当时第三个实验室的实验者正摊在椅子上打游戏,转子擦过他的头皮,带走了一抹黑色。那位不知名师兄看到安静待在墙壁上,几乎要穿到下一个房间去的转子,当即吓湿了裤子。
第三个房间里,是临时起意来看学生做实验的导师。
也因此,老式离心机退出了舞台。
陆晞盯的时间有些长,长到她的视线从那块雪白的腻子上移开,才意识到嗡嗡声已经消失。刚刚加热的试管已经冷却,显出瑰丽的颜色。她一丝不苟地做着实验,意识却还在游离。
我刚刚想到了哪里?
那天几近死亡的宏大场面带给她的刺激很快消退,埋葬在记忆里。时间将一切褪色,快得好像容不下一丝色彩。那让她在床上昏迷了将近一月的伤势并非没有后遗症,陆晞不能长时间思考,不然大脑会痛。思绪会如图断线的风筝,转眼消失。
陆晞并没有在意,反而继续频繁地用脑。以致于她往往思考着思考着,就会进入新的空白空间,反应过来时,好像登入了全息游戏,续接上一段的经历。这加重了陆晞的游离感。
或许,我应该去看看医生。陆晞配置好溶液,滴入仿生液,搁到阴凉避光处培养。
其实,看不看都一样吧?
思想和身体仿佛断层,一个拼命想活,一个活着也行,不活也行。活着就活着,死了也没所谓。自己的心理状况真的越来越严重了啊,一时的刺激带来的是更深的倦怠,陆晞知道自己需要唤醒自己对于外界的兴趣,唤醒自己的渴望,战胜自己的消极情绪,她知道她的情绪中枢生病了,可是她没想着治愈,反而任由激素毒液一样进入血液。
就算是现在回到原来的世界,她恐怕也不会再回到原来的心境。或者说,陆晞本来的心境,就不正常。
但是真的,有点烦。
陆晞皱起眉,靠在实验台上,离心机又运作起来,恍惚间她好像看到有什么震动起来,迅疾如风扑向自己,刺破那包着液体的皮囊,挥洒出漂亮的颜色。
可是她一定睛,哪有什么震动,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
啊,完蛋嘞。
陆晞揉散眉心,眨了几下眼睛,强硬将自己切换带入到这个世界的人设,一股陌生的情感遍布全身,陆晞仿佛穿上了被骨架支撑着的衣服,勉强自己活了过来。她掰着指头数了数还有几个剧情点,慕容清那儿还差一个,郗庭还差一个,盛析理那儿差三个。
大概能在两年间脱离。
先活着吧,陆晞感受着陌生又熟悉的情绪,等什么时候想-死-了再说。
她翻开记录本,看到了上面的必做事项。
明天,小老太给她安排了一场讲座旁听。
她回来之前小老太和她说的那个教授。
詹姆普斯·罗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