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肃，你爱我吗？”

路肃愣住，他手上还端着碗，准备送下去。闻言他停下，手里还握着托盘，托盘上有两只小碗，一只盛粥，一只漱口。他不知道陆晞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脑子里想法千转，最后还是回她。

“我爱你。”

陆晞歪着头，看着他，脸上有种不自知的天真的冷酷，“爱我什么呢？”

爱你什么呢？

路肃也不知道，或许陆晞不在他的母亲死后来到他身边，不在他为病痛所折磨地生不如死地时候如天降神兵。或许陆晞不是这样的性子，而是软弱怯懦，不堪一击。或许他无法在和陆晞的交往中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会那样爱陆晞。

可是如今陆晞问起来，他爱她什么呢？

路肃有很多条理由，但是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他爱陆晞也并不是那些单纯的因由。他沉凝片刻，在陆晞的视线从眼睛划到唇边的时候，出声道：“我爱你，犹如我爱我自己。”

路肃爱陆晞，犹如路肃爱路肃。

是那样自然而然，不可辩驳的一件事。

陆晞品着这个答案，点了点头。她忽然想笑，但是她没有笑。而是忽然问：“我昨天那样对你，你不生气吗？”

一直竭力掩藏忽视的被挑出来，路肃紧了紧手。他的眼里流转着难堪和怒气，他不想回答，转身去送碗。偏偏陆晞在他转身后又问了一遍，“你不生气吗？”

“如果是我，我是会生气的。”陆晞自顾自回答道：“我生气不在于和人上-床，而是被人算计得和人上-床，这是冒犯。况且算计的那个人，难道就会保证我的安全？这是一种侵犯。”

“不管是对于我自身的尊严还是安全，我都会很生气。”

“路肃，你不生气吗？”

她好像在逼着他回答这个问题。单纯地想要知道他为什么在她这样冒犯侵犯算计他之后他还那样温和屈就，难道他所谓的感情比他的尊严还要重要吗？

她不知道这是多残忍的一件事，他又是花了多少功夫才忍着不对她发火。路肃不是个好性子的人，相反正因为他的病痛，他在情绪控制这方面稍有缺失，极端暴躁不容挑衅。他的所有包容和温柔，都给了陆晞。而她如今站在他费力维持的包容上往下挖，一边挖一边问，路肃，你的脸呢？

血从伤口漫出来，脖颈上的针孔仿佛隐隐作痛。路肃深呼吸一瞬，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怒气。额头青筋跳起，被他压下的愤怒的情绪又汹涌起来，若是往常他未必忍得住，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自制力稍微强了些许。好像上天都在帮她，要他不要和她计较。

她不清醒，等她清醒了再来说吧。于是他忍耐着，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说道：“你昨晚没睡好，再睡一会儿吧。”

他往门外走去。

可是陆晞并没有顺着他给的台阶下，她背着手走过来，轻巧又快速。她绕到路肃面前，审视地看他，好像要把他一寸寸剥开。她若有所思地说：“路肃，你真的爱我吗？”

“我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路肃，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会恨不得把他嚼了咽了吃了也不会放过他，我会让他知道算计我的代价。路肃，爱情这么可怕吗？能够大过你的理智，自尊，大过你的一切。让你屈就下来去侍奉我，讨好我。不顾我昨晚才那样对你吗？”

她的面上是纯然的疑惑和匪夷所思，她不去想路肃听了这话会怎么对她，也不去想这话是不是会对路肃造成很大的伤害，不知是不在意还是知道了也不害怕。她下来的时候没有穿鞋，光着脚在地板上。

我不知道，路肃想，我很生气，可是我对你发不出来，就连现在，我还在想你的脚会不会凉，你的肠胃不好，着凉了可能会身体不舒服。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怎么这么贱。你都要踩到我头上来了我还是这样好脾气，甚至担心你睡得好不好。可是陆晞，陆晞，我不是没有脾气，我只是没办法那样对你。那些背叛那些算计，我报复的手段，又怎么在你身上使出来？

怒火在陆晞刻意的刺痛下越发高涨，不伤害她和教训她的念头在体内撕扯，双方的较量好像扭曲了他的面容，他控制着自己露出微笑，那微笑却好像有什么在拉扯，呈现出僵硬扭曲的状态。

“陆晞，”他轻声道：“我已经收回了我的报酬。这报酬还在持续收取。我们是天生一对，以后的时间还很长，没有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争执。”

他越说越顺，笑容也自然起来，好像说服了他自己，他甚至还温和地对陆晞说：“地上凉，回去睡吧。”

报酬？什么报酬？陆晞不清楚，但她很迷惑，她确实对屡次坏了自己事儿的所谓爱情很好奇，正好这儿有个当事人，所以她不管不顾下来问。另一方面是她在刻意激怒他，可有可无地顺着之前的规划往前走。可她没想到路肃好像吃错药一样，不正常地有点让她不知何处下手。像是——

病娇。

这个词猛得跳出来。陆晞皱眉，又倏然笑道：“天生一对？以后的时间还很长？”

她猛得凑近他，看到他的眼瞳里自己的倒影，“路肃，你恶心谁呢？”

陆晞好像被激怒了，那样随意又无机质的好奇散去。她凑近又往后退，整个人好像放松起来，又好像收紧的弹簧被一朝松开，四处乱弹地随机。她短促地笑一声，挠了挠头发，长发被她挠成鸡窝，她笑道：“我不会永远和你在一起。”她的眼里好像燃着幽幽的火光。

“我承认，我算不过你。路肃，如果不是你放松了手，昨晚我也没办法算计成功。我一辈子都在你的阴影之下，直到现在，我要是踏出你的保护范围，就会立刻被人抓走还债。你爱我？”她古怪地笑一声，好像被包裹在琥珀里的无力挣动又疯狂的小虫，“路肃，你真恶心。”

“我不想再和你纠葛下去。”她的眼里燃烧着厌烦和疯狂，不知是对现状的厌烦还是对路肃的厌烦，她看不到前路，长时间的心理压力使得她的心智失衡。路肃的话恶心死了陆晞，让她的戒备警惕全然化作了恶心与焦躁。她看着靠近过来焦急的担心她状态害怕伤到自己的路肃，任由着他靠近。

然后在他试图控住他的时候，往前扑到他怀里。趁他怔愣的时候，陆晞把三-棱-刺一把扎进了他胸口。

一开始并没有血流出来，路肃只感到钝痛，然后顶得难受，他低下头，看到依偎在他怀里的陆晞。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晞咯咯笑起来，一手扶住他的肩，一手抓住三棱刺，一把拔了出来。血液喷溅，溅在她棉麻的暖黄色衣裙上，好像梅花点点。陆晞感到一种畅快，好像有什么被刺破了的畅快。她抓着三-棱-刺，血溅到把手上，有些滑腻腻的。鲜红色顺着凹槽往外涌，路肃已经说不出话，胸口的伤像是喷泉一样一咕涌一咕涌往外溢着血，他的嘴角溢出血沫，好像那一刺伤到了肺。他呼哧呼哧着，费力往边上一扑，躲过了她第二次攻击。

她想要他死？

路肃恍然意识到这一点，什么情绪也没有。大脑一片空白，有一瞬间他想和她一起死了算了。也不用那样痛苦纠葛，可是在这个时候，身体严重破败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他也并不想死。

就连当初失眠那样严重，痛苦得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也没有想着放弃生命。

他按下了紧急按钮。

当他的人上来的时候，陆晞把手一松，当啷一声三-棱-刺落在地上，她笑着，面色还带着温和的笑意。好像琥珀里的虫子左突右刺终于腾出些许空间，却发现远处还有更多的黏-腻的液体，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她笑着宛如一只蝴蝶飘到楼下。那些人忙着去救治他们的主人，没有人去管她。陆晞飘啊飘，飘到秋千上，她荡起来，又看到山，水，风从染满鲜血的衣角荡进去，她感到些微的冷意，好像沾满露水的藤蔓顺着缝隙处蜿蜒进来，在腿上蜿蜒出天然的纹路。

发疯真爽啊。长发往后去，陆晞又看到袅袅的烟雾 ，空气里是淡然的香，花朵谢了又开，开了又谢，新鲜的簇嫩的花朵一茬又一茬。

或许是我想岔了，陆晞想，不用那样严谨，不用那样按部就班，发疯也可以解决问题。这个世界的陆晞在高压和情绪折磨下坚持了那么久，她好不容易抛弃道德做下一个局，错漏百出不说，还是她找不到机会明知道是个坑才跳下去的。结果她做了这么多，好像对路肃一点作用也没有。他还能温和地给她熬粥，对她诉说爱意。好像在琥珀里怎么都看不清的小虫，拼死一击只是别人的玩笑。

更别提他还说爱她。

这样的情况，陆晞发疯也很正常吧。

别说，发疯还挺爽。

好像打破了什么，陆晞笑起来，风灌进嘴里，是花粉是尘土还是别的什么。她的脑袋歪在绳子上，在发疯和死亡的阴影下寻到一丝快意，那是与她过去的人生截然不同的快意。便连带来快意的血腥也变得芬芳。

自动修正面板上悄无声息漫过蓝色的结点。

【剧情点二完成100%。剧情完成度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