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漂亮,他这样想。
这是只有活人才有的火焰,一旦死去,精神就像一次性燃尽的火柴,没了半点火光,余下的只是个凝结的空壳,空壳也要随着时间一点点消抹。
混沌的意识冒出些许灵光,阿烬忽然意识到三姐对小岛优志的逼迫是因为他一开始对他的格外关注。
因为那朵顽强的精神火苗,他连带着希望眼前的少年活着。
于是换了个人关注,是三姐。
三姐很不喜欢阿烬的视线,那受到威胁的神经紧绷感让她焦躁,但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个孩子只是个运气好有了特殊异能力的傻子。
已经卖出的货品,和金钱挂了钩。
她干脆不常来了,只留了一个木讷的男人。
男人很高壮,满身是伤,脸上毁容,瞎了的那只眼睛凹陷干巴,另一只眼睛却很大,稍有动静就转过去,敏锐得吓人。
但他的精神寡淡凝固,虚弱得好像一吹就要灭掉,甚至比不上仓库里偶然蹿过来捉老鼠的黑白花猫。他的敏锐还比其他人都强烈许多,却因为三姐的命令,他完全克制住自己。
他叫塞吉。
小岛优志知道他,听那些人说他在斗场里活了五年,最巅峰时候,只用拳就砸死了一个壮年的男人,他们都畏惧他,他也害怕他。
他蹲立在三姐腿边的恶犬。
三姐不再让人刻意给阿烬造成伤势之后,有时候过来还给他涂药治伤,又买了包装漂亮的糖,她面容其实很柔和,笑起来很亲切。
小岛优志比怕塞吉更怕三姐的笑。
阿烬人偶一般任由她摆弄,对她的一切行为皆无反应,只是每次有人靠近就睁着那双过分透亮的眼睛看着。
不论是被他们表现出来的,还是被压抑在心底覆以伪装假面的内心最真实情绪,在他眼里都是一览无余。
这些或明亮或阴晦的精神火焰都挥散开些无形的东西,阿烬就是以此为食。
————有关于“名”————
“小孩你有名字吗?”习惯絮叨的人随意逗了一句,得不到回答也不在意。
“看着确实是个呆瓜,不会还是哑巴吧。”同伴被这那双金眼珠看得发毛,带着恶意地故意拎着小孩甩动。
男孩没有任何回应,半长的灰白发丝随着摇晃荡来荡去,始终用那双漂亮却诡异的眼睛盯着他,那人骂了一声,烧手一样把人扔进麻袋。
吃痛的呼声响起。
麻袋里还有另一个人。
黑暗中看不见被丢进来的人的样子,被直直砸到身上的少年慌乱不已,下意识接住对方后却激动起来,抱着就没再撒手。
“你也是被骗进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等成年人的脚步声远离后,他小声急促地问。
又一次听到这个词。
刚刚那两个人问过,此前那个男人也问过,眼下的少年也问。
是重要的东西吗。
“我叫小柳晴太郎,你的名字是什么呀?”麻袋并不大,小柳晴太郎惊惧害怕中抱紧对方汲取温暖,感受着对方细弱的骨架,又油然而生一点照顾更年幼弟弟妹妹的勇气,他掩饰住抽噎,努力听起来正常勇敢地打招呼。
“名字…是什么”
小柳晴太郎不太理解小孩呆呆的牙牙学语,以为是问句,他愣了下,解释:“名字就是你爸妈给取的,每个人都有,别人一喊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是你了。”
纯粹的善意和对沟通的渴望软软地传过来,一直对冷漠旁观外界、包括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的男孩,第一次主动尝试给出回应。
“…爸妈,没有。”
少年有点麻爪,他像哄自己妹妹一样拍拍对方。
“啊?名字也没有吗……额,那也没事啊,你也可以自己取一个。喜欢什么就取什么,还可以取一个超帅的名字!”小柳晴太郎说着,他刻意让自己忘记当前的处境,积极跟刚认识的小伙伴参谋要取一个什么样帅气的名字。
“我的名字就很普通,叫小柳,因为我爸和我爷爷都叫小柳。他们叫小柳,就只因为乡下老家后院里有颗很大很老的柳树,叫晴是因为出生在晴天,太郎,就只是因为我是家里第一个孩子啦,很没有特色吧?我觉得不息焰、苍镜、魔天…就不错,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你要是想不到更喜欢的,也可以从里面挑一个当自己的名字……”
小柳晴太郎忽然又难受起来,曾经嫌弃不满的平淡日常全都遥不可及。
男孩许久从少年那一堆絮絮叨叨的话里绕出来,理解的只有那句“名字叫晴是因为我出生在晴天”。
他出生于灰烬。
那应该就叫烬吧?
小柳晴太郎是只和阿烬同路了一会儿,很快被带下了车。
少年离开时候酸楚恐慌的心绪托付一般缠绕上来,哪怕他后面已经发觉这个小孩子大概有智力上的问题,但他此刻能完全信任、表露心绪的也只有这个男孩了。
阿烬来到这处仓库时候还会冷不丁想起小柳晴太郎。
他还没告诉小柳晴太郎他的名字。
小柳晴太郎那么关注,应该很想知道。
所以三姐身边那个瘦巴男人漫不经心问‘小崽子叫什么啊’时候。
男孩忽然开口:‘烬’。
但这些人和小柳晴太郎不一样,他们关注的也不是他的名字。不论针对于他的怀疑、恶意、畏惧、希冀,还是无关于他的绝望、愉悦、痛苦,都不是小柳晴太郎那种让他觉得温暖的、敞开的姿态。
他们不需要他的回应,他们惧怕他的回应。
于是阿烬又恢复一开始冷漠游离的模样,只在这些人看不到的时候,贪婪地将溢散的情绪吞吃汲取。
吸取得多了,他的思维便渐渐有了些连贯性,原本挤在脑子里东一角西一角的杂乱记忆有了意义,对自我的、外界的认知以此为土壤,从中一点点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