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脸上笑意未减,“都说女大不中留,朕虽没个女儿,但看你便知此言非虚。还没嫁呢,就尽向着他说话了?”
眼见着她耳朵红起来,圣上便没再打趣,指了指她方才挑出来的几盆,吩咐身边的宫人:“这些送去停云峰。剩下的,都送到崔府去吧。”
而后转向知窈,“绿菊难得,今年统共也就这几盆。看你方才挑得艰难,想来是也喜欢,回去慢慢看吧。”
“今日这事儿就别告诉陆衡了。知窈说得对,陆衡既已行使监察之职,是得查清楚了。若叫他知道了,往后行事畏首畏尾,朕可是失了一位能臣。”
看着知窈走了,皇帝脸上的笑意才一点点淡下去。
昨日,边关一道密信送到了他手上。
二十年,陆家自交兵权至今已有二十年,可余威竟仍残留军中。
月前,胡人骤然对永绥城发难,因守将指挥不力,边关吃了一场败仗,最后虽守下了永绥城,但也伤亡惨重。
军中将士敢怒不敢言,后来在例行犒赏之际,将士们吃醉了酒,有人口无遮拦,提及昔年的陆家。
有人说,若还是陆家领兵,这二十年,必然不会过得如此窝囊。
此言一出,一呼百应。
再后来,便有人提起如今的陆世子,大有将未来希望寄托其上的意思。
——陆世子十四岁那年,便能只凭几张地形图和陆侯回忆里的边关情形,结合突厥王廷异动,定下计略,收复庆宜城。
那场仗打得漂亮,时至今日,还被津津乐道着。
这些话兴许只是醉酒后的无心之言,可写进密报,再呈到御案之上时,便不是这么轻飘飘能揭过去的了。
陆家威望仍在,陆衡多智近妖,如此年纪便盛名在外。偏偏他的太子,对陆家,似乎比对他这个父皇还要更亲近几分。
看着知窈走远,皇帝收回视线,淡淡问了一句:“澄儿在做什么?”
掌事太监立即道:“禀陛下,二殿下早些时候往慈宁宫去了,想来是听说了太后娘娘身子不爽利,去伺候汤药。”
“他是个有心的。太子呢?”
“太子殿下正在坤宁宫。陛下可是要去瞧瞧皇后娘娘?”
皇帝淡淡看了那掌事太监一眼,后者立马跪下,重重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奴才多嘴。”
皇帝迈步走出去,“回乾正殿。”
知窈回去便见于希月眼睛红红地等在外头。
将人领进屋里,她才终于兜不住似地哭出声来,“陈平病了……”
知窈自诩对人名人脸过目不忘,此时也是一愣:“谁?”
于希月抽抽噎噎道:“前两天,扬州老家来了人,我叫身边的丫鬟送了些首饰银子,才打听出来……说是,说是我刚走没多久,他便消瘦下去,后来一直写信给我,哪怕从来没收到过回信,却也没断过。”
“直到,直到前些日子有人将我从前收着的那箱子送还到了他那儿。箱子里头收着的都是我们平日里来往的书信和小物件,上回我同你说过的那些。”
“他一下子便病倒了,眼见着怕是要不好。”于希月拉住她的衣袖,“表姐,我想回一趟扬州,我想去找他。”
知窈皱了皱眉,“可是……舅舅能肯么?”
“只是见一面,把话说清楚而已。”于希月连忙道:“我、我都找好理由了,只是家里离不得阿娘,只我一个人,就算带了护院,他们也不放心。倘若表姐能陪我一起去,阿爹阿娘肯定不会不许的。”
“姐姐,求你。祖父祖母去得早,姐姐都没有回过扬州,那里秋天可漂亮了,就当是去玩的,好不好?”
她这些日子确实是闷坏了。
知窈看看于希月肿着的眼睛,想了想:“我问问阿娘,她若是能点头,这事儿便能成。”
——没成想于希月哭得声音更大了,扑上来抱住了她:“我就知道表姐最好了……”
就在这院子里,几年前,两人还互相扔泥巴来着。
知窈伸手拍了拍她后背,听她哭声一停:“陆世子公事繁忙,肯定抽不开身……对了,还有陆二哥哥呢。”
“不如叫着陆二哥哥一道?”
知窈拍着她的手在空中一顿,话已经先一步出口:“不行。”
于希月疑惑看向她——她一早就觉得,这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
知窈别开视线:“陆昭他还在禁足……肯定没空。”
送于希月回去以后,她磨了崔夫人两天,也就磨得她阿娘松了口。
刚定下启程的日子,第二天便见那个“没空”的人翻进了她家院子。
她听见风声抬头时,正见他撑身翻上墙头。
两个多月不见,她仰头看着他,一时竟觉得有些朦胧。
——也许只是因为他身后的阳光太刺眼。
一句下意识的“陆昭”被咬在唇间,知窈没出声,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刹,她似是被风冷着了,轻轻颤了一下。
围墙边已经泛黄的叶片被风吹得刷刷作响,不知是在掩饰谁的心跳。
陆昭松手一跃而下,大跨步朝她走近,步子很急。
最终却停在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
两人隔开很远,哪怕伸手也碰不到彼此。
这恐怕是他们两个这么多年,站过最远的距离。
“窈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