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文清身子晃了下,细长的手指抓紧被单,低着头没说话。
这是终于露出真面目,要跟他发脾气了?
卓文清缩着脖子等着。
其他人对他生气的话,他会反驳,甚至动手,但如果是蒋岱阑的话,他不会。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有人这样真心实意照顾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就连妈妈也没见过他扛不住的样子,因为作为军人的孩子,不被允许脆弱。
作为这一夜的报答,他愿意收起满身的刺。
哪怕面前可能是一片一片飞过来刺伤他的冷嘲热讽,他也可以接受。
但是蒋岱阑的目光扫过他的脸,带着些轻松笑意,长眸里的阴霾被一扫而光,“别勉强自己,我又不是木头桩子,你叫我一声,我就帮你穿了。”
说着,蒋岱阑弯下腰,单条膝盖跪在地上,给他穿鞋。
卓文清脚都来不及抽回来,就只能看见他头发茂密的头顶。
今晨有微雨,风把蔚蓝的窗帘吹得鼓起一团。
也撩起他一缕黑发,拂过耳畔摇晃的银十字坠。
卓文清仓促的握住他肩膀,“不用…”
“哥哥,是不是梁览也叫你哥哥?”蒋岱阑突然这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卓文清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茬,“嗯,怎么了?”
蒋岱阑已经换了只脚穿鞋,低着头,语气听不出好坏,但听得出不舒服,“以后别让他叫你哥哥。”
“为什么?”
蒋岱阑沉默片刻,然后从善如流道:“因为我不想和其他人叫一样的称呼。”
卓文清对他这一惊一乍的性格已经免疫,“好吧。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叫过我了,估计以后也不会。”
蒋岱阑仰起头,把他搀起来,眼尾轻轻往上一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
一行人突破媒体的重重围城,下楼上车,从堵到水泄不通的车流里杀出一条血路,驱车回租房。
卓文清这一觉昏昏沉沉,上车就睡,车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
易收从前座回头,看清他熟睡的脸,车已经到公寓了,他大声喊:“卓老师,醒——”
蒋岱阑坐起,伸手比“停”,制止了他:“别叫他。”
易收:“那让卓老师在这睡?廖导说了,今天不让他拍戏,让你俩都带病休假,所以剩下的时间可以随意支配。”
蒋岱阑心绪不宁,嗯了一声,看了卓文清好一会儿,然后烦躁地揉了下自己的头发,拉车门下了车,走到他那边,开门,转过身半蹲下,冷声告诉贾乐:“把他扶到我背上。”
贾乐:“啊?噢!”然后小心翼翼把卓文清弄到他背上去,“蒋哥,那咱们先走?”
“嗯,你跟着易收多学学,电影拍完之后还有的忙。”
蒋岱阑简单吩咐一下,把卓文清往上颠了颠,转身朝楼门口跑去。
他很轻,简直不像个男人。
就和第一次见面一样,蒋岱阑没想到合作对象是这种类型的,窝囊废,娘,就这还能演好戏?
但他当时觉得嗓子干,痒,因为卓文清确实样貌惊人。
就算这样,他也很不屑。
可是今天,他有不一样的感受。
蒋岱阑搂着卓文清的手臂紧了紧,无声的视线落在他的侧颜,也在周遭的昏暗中愈加清晰。
一步一步上楼梯,没坐电梯。
电梯里有冷气,卓文清不能再发烧一次了。
只是路过三楼拐角的时候,蒋岱阑在家门口看见一封信和一支白百合,就摆在门口的鞋架子上面。
来信人,梁览。
蒋岱阑眼神冷执淡漠地与信对视,好像用目光就能把信烧了。
他先开了门,把卓文清放在床上,盖被子,安置好,然后一个人回门口取那封信和白百合花。
蒋岱阑知道自己不该拆开看,可他会想到卓文清眼角的伤是因谁而留。
也会想到昨晚梁览来问责,一副“不干你事”的主人公态度。
诚然,他们之前陪伴过多年时光。
可人不能总陷在回忆里出不来,偶尔也要接触下新人、新事、新物。
蒋岱阑终究还是拆了信。
[文清,别和蒋岱阑走太近,你不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你也不了解蒋家是个怎样的家族,这条路走不长的,如果你不想拍这部戏,我有办法帮你筹款,你欠下那些钱,我都可以替你还。今晚六点,我在楼下等你,我们餐厅去。]
…
卓文清醒来的时候,脑袋晕胀胀的,困倦地掀起一点眼皮。
屋子太黑,直到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才看见一言不发的蒋岱阑坐在他床边。
卓文清猛然清醒:!!
窗外是风雨,蒋岱阑眼底也是阴沉的风雨。
他洗过澡,换了黑色高领薄衫,只露出喉结下一小截,显得肤色更加冷白。
他的肩膀宽而平直,骨骼棱角清晰,摘掉了在外示人的装饰,余下的他沉稳冷静,下颌线连着耳垂的线条利落,干干净净坐在那。
卓文清不知道他要干嘛。
他对蒋岱阑还不太了解,尽管他们已经比前些天亲近的多。
直到他余光里出现一封信,署名梁览。
卓文清一皱眉,拿过信,展开,看。
蒋岱阑就这么一直盯着他,大概等他看完了吧,才抓住那封信,反着按到床上,“他说什么了?”
卓文清迟钝的望着他,看见他漆黑的眼,冷然的表情,还有肩膀…
这下意识到是蒋岱阑给他背回来的。
卓文清一五一十回答:“梁览约我出门吃饭。”
“就只是吃饭啊。”
蒋岱阑偏过头,盯着他认认真真解释的表情,忽地食指曲起,抵着下颚笑了几声,“那你去吗?”
“去。”
去和梁览解释清楚,他没主动让人潜规则他。
蒋岱阑脸上的笑容还在,但陡然变了温度。
他起身,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扯动唇角,转身走了出去。
“那就去吧,带好钥匙,我不给你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