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未曾问过,季回雪也不曾主动提过,然而这些年的相处中,他意识到季回雪就是那样一个人。
——一个不求回报,不论因果的理想主义者。
殷回之相信,即便当年季回雪下山碰到的被困者不是他,季回雪也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季回雪眼中只有自己那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理论,救猫狗、救他、救世,都是救,并无区别。
面对谢凌的诘问,殷回之没有多谈这些。
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他是我师兄,与我同属观澜宗,我当然信他。”
谢凌哈哈笑起来。
眼尾的灼痛悄无声息漫开一点,他似嘲弄似恍然地点点头,反问:“同属一宗?”
不等殷回之说话,他又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有道理。”
“殷回之,我给你个机会,拜入我座下,”他声音温柔,“这样你我也算同属一门了,你可以安心地相信我。”
殷回之瞪大双眼无言半晌,心想这人果然又犯病了。
他摇头,无奈道:“谢公子,你说笑了。”
“说笑?”谢凌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怕你有一天会求着我这样做。”
殷回之更加确定他在犯病了,顺着他的话点头:“嗯嗯,或许呢。”
“……”
殷回之没等到下文,疑惑抬眼,才发现谢凌这疯子说话说到一半睡着了。
简直是……
他从三岁起便跟着母亲养成了规律的作息,每日卯时作亥时息,白日从不会犯困,所以无法理解谢凌这种倒头就睡的天赋异禀。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他有些犹豫该不该叫醒谢凌。
这人一大早就推开他的门,他连寝衣都没来得及脱,现在日头已大亮,他想去换衣服。
但里间有个人,怎么想都不方便。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出声赶谢凌去外间,视线却瞥到软靠上漫开的暗红。
是……
血?
视线上移,掠过谢凌紧闭的双目,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案上那枚妖丹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周遭冰蓝色的灵力涌动不止。
那日寒潭初见时他灵力尚在,虽探不出谢凌的真实修为,但至少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冰系灵根。
同样的,他也确定谢凌不会无端把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交给他保管,除非——
这东西本来就是谢凌打算给他的。
以及在拍卖会上,谢凌一掷千金的那枚化骨丹……
殷回之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表情很困惑,半晌后,他安静地抱着衣服到屏风另一侧更换去了。
屋里落针可闻,殷回之脱下上衣,忽然似有所感地皱了下眉,朝谢凌的方向望去。
透过半白的屏风,软靠上的人影的姿势同之前一般无二,并未动弹。
应该是错觉。
殷回之低头继续穿衣。
整理好腰带走出去,他的脚步蓦地僵住。
坐榻上的人笑意盈盈,不知已经盯了他多久,撞上他的目光后,非但没有心虚,反而还故意上上下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遍。
“……”殷回之的拳头逐渐捏紧,非常想骂人。
但他要是这么容易被气得失去理智,就不可能在观澜宗隐忍这些年了。
他淡声问:“好看吗?”
这回轮到谢凌愣了一瞬,随即笑意更深,慢悠悠道:“好看啊,不好看我看什么。”
“不是勉强可入眼吗,”殷回将换下来的寝衣丢进脏衣篓,抓起桌上的银灰色发带,将头发绑好,面不改色反问,“又好看了?”
谢凌好整以暇道:“勉强入眼的是脸,好看的是身……”
“笃笃笃——”
门扉被敲响,强行驱散了殷回之脸上的恼怒,他压下情绪,沉声道:“进。”
谢凌听见这主人做派的语气,挑了挑眉。
木门展开,沈知晦站在门口,看见屋里的两个人,神情讶异:“主上。”
谢凌笑意微敛:“叫谁呢?”
沈知晦瞪大双眼,反应过来话里的暗指,瞬间僵了背脊。
“进来吧。”谢凌轻飘飘施压,也轻飘飘拂袖放下,“有事说事。”
沈知晦老老实实走进来,停在两人面前原地顿了几秒,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公子,既然主上已经回来,之后您的起居便不再由我特别负责,”沈知晦终于转头,对殷回之温声道,“今日晨间的餐点会照常送过来。”
殷回之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他察觉到沈知晦今日对他的态度疏离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谢凌在场的缘故。
沈知晦交代完,下意识看向谢凌,这一看,便同样注意到了软靠上的血迹。
他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隔着距离观察谢凌的眉目,又循着屋里强烈的灵力波动看向桌上的妖丹,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主上,”他心里发沉,问谢凌,“我替您疗伤?”
“嗯。”谢凌没有否决。
他拂袖起身,站直时居然晃了一晃,沈知晦立刻闪身上前,支住了他的胳膊和肩。
谢凌推开他,随意道:“腿麻了。”
殷回之在一旁看得心轻轻一坠,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不是腿麻,谢凌身上的伤居然这么严重?
门被出去的人顺手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殷回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支起窗框,带着暖意的风从窗口灌进来。
外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侍卫,没有多余的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