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箭术算不上好,总瞄不好准头,先前带上角弩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身子控制不住地颤了颤,南絮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她,不会杀人了吧!
浓烟散尽,当世界恢复清明时,南絮提起的心也极速下坠。
“阿絮,你没事吧!阿絮!”
“姑娘,你怎么样,可有哪里受伤?玉祥,快扶姑娘坐下!”
耳畔是殷瑞珠和两个丫鬟的说话声,南絮只觉周身置于云端,她们和她近在咫尺又离得很远。
她想逃离,却被前方那双眸子冷冷地钉在原地。
弩箭好像射偏了…
她扯了扯嘴角,视线里那片绯红色被利器嵌入,肩头被染成了恐怖的暗红。
箭尾微微摇晃。
她射中的,是初次见面的未婚夫,段文裴!!!
男人深墨色的瞳仁里风起云涌,他依旧身姿挺拔,只是脸色不虞,隐有杀伐之气,他进一步,南絮便退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
威势下,南絮勉强维持着世家女的冷静,“伯爷,这绝非我本意,我本是要射刺客的,谁料到是你…”
“啊!松手!段文裴,你…松手!”
话没说完,她便被一双指节分明的手紧紧掐住。
白皙的面庞染上红晕,南絮只得不停拍打身前的臂膀,得以喘息。
先前那点愧疚,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嫂还说什么知礼之人,知礼之人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掐人喉咙的?
箭尾随着他的动作轻幌,南絮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只觉还不够,射他一箭都是轻的,她想都没想,扒住他的手腕,使尽力气照着虎口咬了下去。
她南絮,从小到大,何时被人这么欺负过,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姓段的,谁怕谁!
虎口处传来刺痛,像小猫咬了似的。
要是没听错,她刚才叫了自己的名字。
现在的女刺客都这么嚣张吗?真是不知所谓。
段文裴淡漠地瞥了眼南絮染上血迹的嘴角,手心逐渐收紧。
看着谁都不放谁的两人,殷瑞珠总算回过神来;弩箭,刺客,赐婚,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全都是误会!
她扒住段文裴的手臂,高声道:“魏阳伯,快放手,这是阿絮,永安侯府的南絮,陛下钦赐的魏阳伯夫人!不是什么刺客,你快放手,再不放手阿絮就要一命呜呼了!你难道要谋杀自己的未婚妻吗?”
最后一句近乎吼了出来。
未婚妻的头衔太陌生,也太响亮,沉静如段文裴,也愣了片刻。
谢晋的话突然在耳边回响。
永安侯府的二姑娘可是京都有名的美人!
段文裴的手松开了些。
他凝视着手里人儿的脸庞,端的是艳若桃李,灿如星辰,因薄怒挣扎散落的几缕鬓边发柔柔地刮过手背,带起轻微的刺痒。
确实是位难得的美人。
原来这就是皇帝赐给他的夫人。
段文裴垂眼,指腹不经意地擦去她唇间的鲜血,语气微凉,“我看着像刺客?”
南絮撇嘴,很想说你比刺客还要危险呢,到底小命还捏在他手里,刚才激起的那股勇气一散,人也清醒不少。
她晃了晃脖颈,指着倒在最前方的一名刺客,又把藏在袖里的角弩举刀段文裴面前,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哪里,伯爷误会了。刚才烟雾太浓,刺客又离伯爷太近,怕这人对伯爷不利,恰好出门带了先帝爷赏给我的角弩,想着自有皇家保佑,就算射不住,也能震慑宵小,谁曾想…”她瞅了眼他肩头已经凝结的血迹,那意思不言而喻。
要论,只能怪你倒霉啰。
段文裴掀起眼皮瞧了眼角弩,确实是内造的工艺,听说先帝在时极宠爱太妃,赏给太妃喜爱的小辈一把防身的兵器,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他不轻不重地嗤笑了声,“你倒是乖觉,拿把鸡毛当令箭。”
他声音有些小,南絮没有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段文裴却已然松开手,转身吩咐进来的刘回和余荣善后的事宜,刚才的响动太大,恐怕惊动了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段文裴让余荣把留下的活口先带走,自己则一脸沉色地坐在靠墙的圈椅里,闭目养神。
御造的角弩模样精巧,弩箭也暗藏玄机,看着平常,只要扎进皮肉,倒刺便会伸出,绞住血肉。
他再能忍也是血肉之躯,靠墙昏暗的光线里,段文裴额头已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
经此一遭,传闻中冷心冷情的人具象起来。
南絮抚着脖子,在殷瑞珠和丫鬟的搀扶下离他远远的。
“爷,先去医馆吧。”刚从见到自家未来主母的喜悦中走出来,刘回便见段文裴唇角紧抿,指节泛白,担心之余忙劝慰道。
刚才以为南絮是女刺客的黄禹两人,在殷瑞珠爆出南絮的身份后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在旁关心着好友
谢晋观察了两眼伤口,桃花眼里满是慎重,“怀州,我让人去太医院找擅长箭伤的太医给你看看,这箭不能留得太久,得尽快拔出来。”
黄禹附和着点头:“我那有黄家祖传的乌头膏,专治箭伤,我让人拿些来。”
又是一阵忙活,段文裴却依旧坐的四平八稳,眼皮都没掀。
真是好一身折磨人的做派,南絮冷哼一声,就着丫鬟拿来的铜镜,左右照了照。
雪白细腻的脖颈上一圈红痕尤为显眼,她这可如何见人?
殷瑞珠端来茶水递到她唇边,喂她喝下,方忧心道:“阿絮,你说句话来听听。”
南絮依言张嘴,声音沙哑难听。
玉茗和玉祥瞬间就红了眼。不过是出来见个人,如何会成了这个模样,看向段文裴的目光很是不善。
玉祥性子直,往前一站,护崽子似得指着段文裴不满道:“亏我还在姑娘面前叫你姑爷呢?哪家姑爷像你这样,姑娘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你也下得去手!”
玉茗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起身拉她别说了。
到底是伯爷,得罪了他,将来受罪的还是姑娘。
殷瑞珠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她才不怕谁,边用锦帕去遮挡南絮的脖子边阴阳怪气道:“要不说是权倾朝野的魏阳伯呢,刺客见多了,看谁都像刺客!”
这话从女扮男装的殷瑞珠嘴里说出来总有些别扭,帮着给段文裴处理伤口的黄禹朝她多看了两眼。
有人给她撑腰,南絮不顾伤痕,很是傲娇的挺了挺胸脯,哑着嗓子附和,“就是!还没金球有眼色呢!”
她声音说的小,奈何有人听力极佳。
“聒噪!”
某人不耐清冷地低斥。
南絮:……
*
第三杯水下肚,京兆尹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也到了。
京兆尹程光是李湛的小舅舅,若是见到难免尴尬。
南絮起身向段文裴告辞,也不管这人什么反应,折身便要离开。
至于这趟出来的目的,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门外哗啦啦地涌进一群人。
南絮避让,侧身离开的间隙,似乎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听见温煦的声音唤她。
“阿,南姑娘,你脖子怎么了?”
南絮脚步微顿,思绪有片刻的停滞。
刚才强撑的坚强终于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她红了眼眶。
若是往常,该是有人会牢牢地护住她吧…
周遭人影绰绰,南絮忍住涨涩的酸楚,头也不回的从李湛身边而过。